《王维“红豆诗”》1988赵朴初
题谢玉岑《青山草堂鬻书图》1931夏承焘
展览作品,赵朴初画的漫画
沈增植书法
鷇音巢斋号1984夏承焘
马一浮作品
◆石建邦
今年是赵朴初先生逝世二十周年。明日“无尽意——赵朴初书法艺术展”即将开幕。
深厚的家学,丰富的阅历,精深的佛学修养,诗人的气质——凝聚在笔端,造就了赵朴老独一无二的书法风貌。赵朴老身体力行,更用自己的诗文墨迹回馈社会,传播弘扬灿烂的祖国文化,不失传统文人的本色。他曾说:“弘扬文化,广结诗书善缘,因果不爽,俱得智慧花果”,这是这位大家最为难能可贵的地方,也是我们今天纪念他的意义所在。
写字好比一个人的衣冠仪容
约摸就在二十年前,笔者有缘接触到一批赵朴老墨迹,是他于上世纪70年代初写给好友老革命彭炎、阮波夫妇的,笔者得以有机会“亲密”接触赵朴老的书法,体会这位社会贤达、爱国宗教领袖笔下风姿绰约的艺术魅力。机缘巧合,去年深秋,笔者在无锡灵山游览时,偶遇里面的赵朴老纪念馆,对其波澜壮阔的一生有了比较直观的了解。
赵朴初1907年出生于安徽省安庆市天台里,祖籍安徽太湖县。赵家是书香门第,祖父辈以上四代皆为翰林,门庭兴旺。太高祖赵文楷更是嘉庆元年状元,曾奉旨出使琉球。赵朴老父亲赵恩彤早年毕业于安徽省高等学堂,但无意仕途,在家钻研字画,书法绘画皆精。赵朴老本名“荣续”,其父乃取古训“返朴归真,悟初笃静”之意,另为起名“朴初”。饮水思源,赵朴老日后在宗教事业乃至诗文书法上取得光辉成就,并非无本之木,是从小深厚的家学渊源滋养所致。
诚如启功先生所说,赵朴初先生的字得力于唐代的李邕和北宋的苏轼,取精用弘,飘逸潇洒,端严遒丽。赵朴老早年对柳公权的楷书下过很多功夫,故而无论行书还是大字,中宫收紧,谨严整饬,有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风姿。他自己对书法也看得很重,有“学书非小道,譬若整衣冠。出门见大宾,俨然而蔼然。浮天沧海远,情意动波澜。一纸抵万金,异国同笑欢”等诗句,说明写字好比一个人的衣冠仪容,又是文化交流的最佳媒介。
赵朴老是我国佛教界领袖、社会活动家,还参与诸多国务活动,一生忙碌,日理万机。尽管如此,他始终葆有书生本色,他曾说:“读书写字,是书生功业,每天必作,即使独居一隅,乱声萦耳,也能安坐不动如须弥山。”正因如此,他有着很高的书法造诣,晚年还兼任中国书协副主席和西泠印社社长,可谓实至名归。
写字是读书人的本分
古老的书法艺术,源远流长,绚烂多姿,是世界艺术宝库中一颗耀眼夺目的明珠。如果在历史的长河中徜徉观察,我们会发现一些令人深思的现象。比如大家熟知的王羲之《兰亭序》,号称天下“第一行书”。唐代颜真卿《祭侄文稿》和北宋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分别为后人封为天下“第二”“第三”行书。这三件流芳百世的国宝,都是书家书写自己的诗文而成,并非抄录别人的作品,甚至有两件都是草稿。可见,古代在欣赏书法作品的时候,首先看重的是书写者的文本,他的文学价值,其次才是他的书法水准。如果能“文”“字”俱佳,两全其美,像前述三大行书墨宝那样,那当然更好,但如果只是文章好,书法普通,也照样留得下来,诗文名篇照样能为后人所传颂。比如司马光留下的一页《资治通鉴》手稿,字迹平平,但照样弥足珍贵,流传至今。反过来,如果只是字写得好,文章内容非常平庸,甚至肤浅粗鄙,那这件墨迹是很难为人所重,也很难流传下去的。
其实,以前科举取士,文人士大夫的字一般都写得不错的,代表的是一个文人的面貌。启功先生曾经说:“写字是读书人的本分”,就有这层意思在里面。而当时的风气,加上传播的条件限制,所谓“文章千古事”,大家为了把好文章传播开去,流传下去,也不自觉地讲究书法,并通过书写的方式将文字附丽美化,以广流传,甚至为人争相传阅收藏。这就是刘熙载所一贯强调的,“书者,如其人,如其学。”
古代历来看重一个人的道德文章,人们将自己或别人的诗文名篇、嘉言警句用好看的字书写出来,或者请名家好手书写,或条幅、或中堂、或楹联,张挂于厅堂、书斋乃至园林中,也都是为了传播文化,以利教化,昕夕相对,有利于自己和周围家人的修身养性。书法价值虽然也被人们看重,但这对传统士人来说毕竟还是次要的,至少是两者并重的。
总之,在过去的读书人,非常看重自己的文字,自己的诗词文章,然后才是自己的书法。从这个角度看赵朴初先生的字,我们会发现他堪称传统文人学者的典型,喜欢将自己创作的诗词韵文用精美的书法写出来,馈赠友好或发表,让人在品读其诗文的同时欣赏其书作艺术,这也是过去文人唱酬交际的一种特有方式。
晚清民国以来,由于“欧风美雨”袭来,尤其是日本邻邦的推波助澜,传统书法艺术也渐渐被纳入美术作品的创作和欣赏体系,把它的视觉性和装饰性独立出来,于是乎产生书法家这一称呼和职业,将书法家等同于画家、雕塑家一样的美术工作者。这固然拓宽了传统书法的视野,但由于忽视书法背后根本的文学和学养支撑,不可避免产生许多流弊,这里就不多说了。
写字是交游的印迹
无独有偶,今年也是“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诞辰120周年,浙江人美日前出版了方韶毅编著的《夏承焘墨迹选》画册,夏的家乡温州图书馆准备于9、10月间举办文献展以为纪念。
夏承焘(1900-1986)先生毕生致力于词学研究和教学,是现代词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欣赏夏承焘的书法作品,会同样感觉一股文人学者独有的清雅之气。无疑他在书法上也是用过功夫的,夏先生在五十岁时的日记曾总结自己的学书经历:“自念数十年来习字,由褚河南圣教、颜平原郭家庙、砖塔铭,转入黄漳浦、黄山谷,不能专主一家,遂一无所就。近颇爱宋仲温,思兼参云麾。学汉隶,于礼器、石门颂、黄龙、史晨,偶亦临摹……”。另外晚近的沈曾植和马一浮,这两位大学者对他的书风影响也很大,有时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他们的味道,古拙典雅。
据说,夏承焘的字曾深得民国书画大家余绍宋的赞许,他的字有较强的个人面目,不斤斤计较于字的外表形似,倔强庄重,筋骨丰满,透出内里的文人气很足,气息不凡。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也许正是这层意思。
说起来,赵朴老平生交游广阔,和夏承焘也颇有交往。1965年初,夏老去北京参加全国政协大会,其间认识赵朴老,可谓一见如故。1980年,在赵朴初先生的积极奔走下,促成鉴真大师像从日本奈良唐招提寺来到中国,在扬州、北京等地作巡回展览,将中日文化交流推向新的高潮。赵朴老还特别邀请夏承焘作词,共襄盛事。八十高龄的夏老挥笔写下《减字木兰花·鉴真法师塑像回国纪念》一阕:“轻舟浮渡,六次功成临彼土。愿力无边,招手冯夷看海天。高坛讲律,盏盏禅灯明暗室。杖锡千家,环海都开友谊花。”措语高奇,意境宏远。
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赵朴老相对比较空闲,也是书艺臻于高峰的时期。据说,他经常抽空去荣宝斋写字,有次作了一首《八声甘州》的咏梅词,非常得意,分别写在两张六尺整张大宣纸的右上侧,流美多姿,并留下大片空白,要荣宝斋找画家把画补上。一般都是先画画再题写诗词,很少这样“倒做”的,赵朴老这是别出心裁,这个难题后来由王雪涛和关山月分别给解决了,可谓皆大欢喜,自是一桩艺坛佳话。
学养深时,溢而为书。我们看近代以来王国维、梁启超、傅雷、茅盾、叶圣陶等许多文人学者的字,都是斯文蕴藉,独具面目,显示出丰厚的学养和个性。前几年看到现代新儒家熊十力先生的一批书札,粗头乱服,点画狼藉,但满纸真气,扑面而来,令人想起元代高僧中峰明本的墨迹,“无意于佳乃佳尔”,脱略形骸,直指人心。今年也是王蘧常先生的诞辰120周年,他那戛戛独造的章草成就背后,同样也是由学大如海的古典修养筑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