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町小记

默音

日本的乡村不断过疏化，人口如河水流失，散往大中城市，露出砂石般荒凉的现实。最近看日网新闻，大分县有个村子，只余一位八十五岁老太独居。她体力不如从前，依旧每个月去打扫村里的神社，更换供奉的酒和红淡比树枝。九十年前，村子附近开采金矿，常住人口七千多。

德岛县的神山町与之成为对照。德岛位于四国，四国遍路八十八所，是绕行八十八座寺庙的朝拜路线。今天，徒步风潮日盛，因路线成熟风景秀丽，还能一路盖章，最后领证，有仪式感，两年前，我的两位友人分春秋两季走完一千四百多公里，她们对神山町印象颇佳，于去年春天带我同游该地。

我们先住了当地有名的温泉旅馆，旅馆包餐，连续住难免单调，后面两天搬到“WEEK神山”。邻河的一排清水泥两层楼，内部感觉如高配版青旅，让人惊喜的是作为餐厅和公共客厅的主屋，典型的日式老房子，墙体改造成落地玻璃窗，明净的光线洒落木地板，让人坐在里面就不想动。这地方虽好，用上海话说，有点“夹生”。客厅不是全天开放，上午三小时，下午四小时。刚到时不明规矩，笔记本电脑拿出来，刚用一会儿，就被前台姑娘客气地赶到几十米外的一栋楼，说是公共办公空间，住客可免费用。

移动办公的出租式空间在上海不鲜见，出现在日本乡下，有些稀罕。上网看介绍，发现此地为解决过疏化，不光对回归乡镇者给予福利，更在2005年给全町敷设光缆，吸引IT公司来此驻扎。日本的基建不像中国铺得那么快，光缆算是大手笔，德岛县在2011年才做到全县用光缆。神山町还设立了专门招商的法人，2010年起，陆续有IT企业设立办公室。总部在东京的Sansan租下一整栋九十年的老宅，将带屋顶的外廊也作为办公区。“外廊办公室”在网上小有名气。

我们没去张望老宅改的办公室，去了WEEK神山的前台推荐的法餐馆Caféonyva。店名是法文，意思是“走吧咖啡馆”。此店也是老房子改的，继我们住处的客厅、外廊办公室之后第三栋被外来户租用的老宅。室内的水暖管道应是修建时添加的，像条大蟒似的在屋里盘了一圈。看网页介绍，当初为了融入当地居民的生活，该店推出了一项特殊服务，柴火货币。拿一捆柴过来，就能换一杯咖啡。

我们没见到带柴火来的当地人，客人不多，有一桌印度男士，显然是程序员。店主是位三十来岁的女性，气质大方。她很健谈，推荐了几款酒。一聊才知，这间店每年夏天休息两个月，员工们去欧洲酒庄帮忙摘葡萄，了解当地风土，顺便选酒。他们每周只营业四天，另外三天各自忙于兴趣爱好，制作菜谱，做木匠等，听来让人神往。我猜老板也是IT出身，后来上网一查，果然。

愉快的用餐有个小插曲，配餐的面包未附橄榄油，朋友问了店员，油上来了，品质不错。付账时发现油是收费的，且不便宜。

逗留的几日正值樱花季，周末呼啦啦来了好多车，一大群度假泡温泉的人。餐馆就那几家，全得排队。想买个烤红薯充饥，才刚过午，卖红薯的大叔大概是赚够了，忙着收摊，看我们眼馋，从炉子里拿了小小的两个，说“不要钱”。彼时我还不知道将和神山町的新商户们有怎样的遭遇，心想，这里的人真好。

神山町是乡土的，在群山的怀抱间，河流温泉农田，满目自然，同时又被来自城市的条条框框塑造成了新的模样，便利的同时有些不近人情。不管怎么夹生，总比荒芜到只剩几位耄耋老者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