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说:“好的电影是对时光的雕刻,是对流淌时光中的一个个现实画面的展示,会给观众留下思考的空间,让观众分享形象生命化的快乐与痛苦。”
电影是如此,电视剧亦然。盛夏高温天,适合宅家刷剧,在此我想安利一部好剧:《我们与恶的距离》。这部中国台湾电视剧,有着强大阵容,集结了金钟奖导演林君阳,两次金钟奖最佳编剧吕莳媛,“金钟奖”和“亚洲电视大奖”得主吴慷仁;沉寂已久的贾静雯……自于大陆播出后,获得了豆瓣9.5分好评。
让人欲罢不能的,是剧情本身。这是一场以人性为内核的交响曲,一个关于如何面对伤害、重建善良的故事,一起随机杀人事件后,受害者家属、加害者家属如何自处;社会公众做何反应;法律工作者、精神卫生专家、公共媒体当尽怎样的职责;其他如精神病人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故事的现实性、人物的饱满性、命运的冲突性、主题的深邃性、节奏的紧凑性,都让该剧具有了与现实生活一般的多样化魅力与鲜活张力,从而赋予观者一种沉浸式体验,令其不能“置身事外”——仿佛生活与命运本身。
什么是“恶”?虽然只有十集,电视剧却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抛出了一个最浅层、最常见的理解。青年李晓明在母亲节前夜、毫无征兆地窜进电影院,以自制手枪射击无辜观众,造成9死20余伤,宝岛陷入一片悲声。无差别杀人,罪大恶极;漠视生命,穷凶极恶!不错,这是我们通常理解的“恶”。顺理成章地,对李晓明的声讨一片,他成了人们口中的“恶魔”。李晓明杀人案,便是此剧的主体故事,据说它是有现实原型的,探讨它也有一定现实意义;但若仅止于此,此剧与他剧便没有太大不同。所幸,这个故事只是起点。
被妖魔化的恶行,并不是距离我们最近的恶;那些看得见的恶,所造成的伤害也是可见的、有限度的;所有极端暴力犯罪,都具有偶然性、个体性,而真正深层的“恶”,在我们心底,与每个人相关。围绕李晓明杀人案,剧中塑造了几个命运各不相同、却又彼此交叠的人物:受害者天彦的母亲、资深新闻人宋乔安,她的丈夫、同为媒体人的刘昭国,他们的女儿天晴,乔安的妹妹乔平、妹夫一骏——精神科医生;李晓明的妹妹、改名换姓的李大芝,他们隐姓埋名的父母,大芝的女房东应思悦和她精神分裂的弟弟应思聪;李晓明的辩护律师王赦,他的妻子丁美媚……悲剧之后,不同人对悲剧的理解、所遭受的影响和应激反应各不相同;善念与恶念一起于此间滋生,人的有限性、人性的光辉与阴暗面同时呈现。
每一个人物都在表达自己、完善自己。对于这些主要人物,电视剧“着墨”几乎相同。人物的情感过于真实,每推进一分皆牵动观者之心。李晓明的家属有没有活下去的权利?法律的正义仅止于严惩凶手?应该以何种态度对待那些与我们不同的人?李晓明杀人事件,如一颗石子投入湖心,让平静的水面上泛起波澜;而其实水面下从来都不是平静的,藏着我们尚未认知的自我和潜在的欲念,也藏着人与人之间原本复杂的关系、脆弱的理解。这颗石子的投入,让这波澜泛起,它们将把人带往何处?无人知晓;一切皆有可能。
这部剧的叙事手法,让我想起白俄罗斯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复调写作”:人物的“平行”表达,让各种理念、情绪、观点交融一处,从而深化了我们对悲剧本身的思考。在观剧过程中,我们一刻也不能停止思考,不同的人物不断抛出新课题,站在他们的角度各有“正当性”,而对别人的“恶”也从自我的“正当”中展开。当我们潜入“水下”深处或许会发现:眼见的“恶”可能事出有因,加害者亦有善的一面,那些以“正义”为名的行为很可能是恶的开始;在剧中,人性的复杂与表达的交织相得益彰。至于李晓明为何杀人?哪一种伤害更“恶”?屏幕前的我们该当如何选择?此剧并没有给出答案,思考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部好的影视剧,往往通过表达多种冲突的价值观来引发思考,而非单向灌输;通过塑造多类型人物,以丰富的视角考察现象,而非“推己及人”;当这样的影视剧结束时,对于观者而言只是一个开始。真相具有许多侧面;终极价值亦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无限接近看似最正确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