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3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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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版:夜光杯 2020-07-07

小人物的古道热肠

陈圣来

他是一个小人物,他似乎没有姓名,所有人都叫他小胖子,稍许正经一点会叫他章胖,因为他姓章,但几乎从来没有人会称呼他全名,何况大多数人压根都不知道他的全名;他似乎没有家庭,父母都已去世,惟有一个姐姐也远在澳洲。年届中年,至今还光棍一个。一次聚餐,在座的有一个热心人士,撮合起这桩事,找来一拨子年轻的朋友,隆重推出小胖子,但那晚以后就没有下文,小胖子一直还是孑然一身;从没有谁核准过他究竟在哪里供职,没有一个言之凿凿的固定单位,你猜不透他的身份,你也猜不透他常年来何以维持生计。

然而,他似乎结识许多在常人看来称得上的大人物,从将军到院士乃至局长、校长、院长、机长等等。他生性豪侠,热心到似乎永远为他人而存在,什么大事小事都可托他,他会不遗余力地帮你去办。我们都说农村是熟人社会、关系社会,城市是生人社会、契约社会,尽管现在中国的城市化率已将近60%,但社会还是脱胎不了关系社会的窠臼,大大小小诸事总有遇到需要托人的情况,于是小胖子往往变得十分抢手,他也乐此不疲,套句现在的俗语,他要么在帮人办事,要么在帮人办事的途中。

社会上有种人擅长操纵人际关系,以便从中牟利。但小胖子不是,他并不功利,不贪图从帮人办事中捞取什么好处,待价而沽或者利益交换这些都不太与他沾边,因此大家对他都心无芥蒂,加之他胖乎乎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所以总能给人带来愉快的心情。他的古道热肠最可能的注解就是在这种无私帮忙中喜刷自己的存在感,享受别人对他的感激和赞扬。当然,他也不是神仙,并不是所有承诺都可以兑现,总有力不可逮之时,而他又羞于回绝人家,于是他最好的方法是临时隐遁,那几日短信、微信、电话都找不到他,这时往往托他办事之人会抱怨会吐槽,其实他们不想想这事与他何干?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不白之冤。当然,消失了一个时辰,他又会出现,好像从没有发生过此事,他不会解释,对方也不会追问,于是岁月的轻纱就遮蔽了记忆的印痕,某一日他又会托他,而他依然兢兢业业去办,他好像生来就为他人而存在而生活。慢慢人们养成了一种习惯,只有在需要他帮忙的时候才会惦记起他,而没有这种需要时不会想起他,他几乎在所有人的心中只应其需要而存在。这种不对称的交往他好像并不在意,他还是依然故我、有求必应。

我与小胖子相识也有几十年了,其间托过他许多事,也帮过他一些事,但这些帮他的事大多并不是他自己的事,而是他受人之托的。记得第一次托他是二十年前,因为一位好朋友的母亲患了肝癌,她很想去东方肝胆外科医院的吴孟超院士处就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我让小胖子帮忙,果然不久,他就与吴孟超院士接洽好了,完成了朋友母亲的心愿。还有一次我率队赴台湾举行四城市论坛,等所有手续办妥离会议开幕只有两天时间,但赴台通行证尚未到手,十几号人要出访,另外三个城市的专家学者都已翘首等候上海的代表团,那真是心急火燎。于是我找到了他,第二天一早他将我领到相关人员那里,之后的事情就变得有惊无险了。平时我和小胖子之间也较少走动,但他冷不丁会来找我,一会送来一盒静安寺的素月饼,一会送来玉佛寺大和尚书写的春联,其实我并不需要,但难得他的一份诚心。有时他也会来麻烦我,无非是一些小事,比如索要几张艺术节的票子等等,我知道都不是他自己要看,而是给哪个医生哪个护士哪个军人哪个来自北京的客人。

类此等等,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细细碎碎地过去,说不准小胖子哪一天还会登门,说不准哪一天我还会有事请他帮忙,然而没有机会了,突然间一切戛然而止,他不辞而别,年仅49岁,就像一粒微尘无声无息地飘走了。当形形色色的人们再想起他的时候,他不会召之即来,因为上苍也需要他的古道热肠,他到那边世界去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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