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3日 星期五
新书速递 雨林深处的文字 在诗的“无尽之河”中奋楫 《鞋带》:从新鲜浪漫到一地鸡毛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读书 2020-08-02

雨林深处的文字

◎于是

文学传承语言、历史与思想,读好书的意义不仅在于修养自我,更会让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小的自我以神游的方式,参与到另一个时空的存在与记忆中去。近年国内图书市场引入不少令人惊艳的马华文学,展现出不同于内陆写作、城市写作的另类华文神采。今夏梅雨季,于我案头缠绵不去的便是这样一本耐读的小说:《猴杯》。

故事主线清晰而悠长,伴以回忆闪回,跃现了四代华人的生命绵延。主人公雉黯然辞去在宝岛台湾的中学教职,回到故乡马来西亚的砂拉越,为了寻找生下畸胎并出走的妹妹丽,雉在达雅克族少女亚妮妮的推荐下,跟随向导巴都深入雨林腹地,经过砍伐后的森林,经过传奇纹身图案的源头,熬过洪水、毒蝎,偶遇隐居的师长,大啖象鼻、儒艮……终因老家豢养的大犀牛死去,无功而返,但与祖父亲手埋葬那巨兽时,雉终于彻悟本族和达雅克族之间的世代恩怨。

非但情节魔幻狂放,《猴杯》的语言更引人流连,绵密的描绘、有机的比喻贯穿全本。树菇花草奇异瑰丽,鸟兽鱼虫野蛮嚣张,万物缠斗,还伴随着世代杀戮,自然界的这一切生灵都承载了殖民者、侵略者、原住民与拓荒者之间的鏖战留下的弹头、刀痕和箭头。对雨林生态的这种描写,远远超越了功能性的环境背景描写,生态本身已成为主题的外延。诸如猫蝎大战、大蜥蜴之乱这些精彩绝伦的场面,足可与人类作为一个整体以及多样种族在一片地域上的厮杀掠夺等量齐观。在这种生态里,头颅与脑纹,婴体与文身,捕兽的男人,哺兽的女人……坚实、自然且高贵地存在。

热带物种的繁盛,殖民种植园的兴衰,让这个故事的语言天生地、必然地富有鲜明的地域性,与城市极端异质,生来就妖艳;甚而,也从骨子里影响到作家的想象和思维方式,令张贵兴驾驭的华文极富有机感:比喻是有机的,联想是有机的,所书写的情欲罪罚也深埋在有机体的骨血深处——

担当书名的猴杯,亦即猪笼草瓶,便是从名物到历史、从想象到喻指的绝佳例证。肆狂膨胀在雨林里的猪笼草,不仅消化了繁盛的生物,也以消化的姿态,记取了历史。

担当主人公所在的华人家族的图腾的大犀牛名为“总督”,濒临灭绝,生世凄烈,从生到死都在悲愤中,与它头顶身旁的那株同等传奇的剧毒、古老、庞然的丝绵树一样,隐喻了野地的命运。

与这些意象共存共生的,是垦荒初民、原住土著的生存法则。女体般滋茂丰腴的婆罗洲,欲望野生野灭。被殖民的雨林就是修罗场,就是巴别塔,多种语言混杂,带动血统混杂,太多内容无法经由言词藻饰,只能直直白白随顺天性,毋宁说,是野地里的野性。而带着古雅韵味的华文汉字,这次必须正面迎战这种野性,屎尿血肉皆可入文,也必须入文。恰如佛经中所言:粪壤之地,乃能滋茂。

如此,这个故事用微妙而繁琐的华文写就,且由一层密实缠斗的逻辑所整肃:生长于被殖民雨林里的华人垦荒后代对家族历史、对族群身份的认同充满爱与惑,爱的浓度堪比雨林生灵的野,惑的深度犹如囚埋于犀牛足蹄下的氏族肮脏秘密。这样的书写本身亦如拓荒,在华语文学世界里拓出一片湿润瘴疠的热带雨林,一如埃科所言“清单式”的异域生物图本,一段随现代化迅速消逝的野地人兽共生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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