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带》：从新鲜浪漫到一地鸡毛

◎刘蔚

一个炎热的夏日，人到暮年的阿尔多和妻子婉妲从海边度假归来，发现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一片狼藉，连爱猫拉贝斯都失踪了。是小偷入室行窃吗？可婉妲发现，她母亲留给她的那串珍珠项链和放在橱柜里的50欧元，安然无恙。显然这并非盗窃者所为，那究竟是谁闯入家中大动干戈？这是意大利著名作家多梅尼科·斯塔尔诺内的畅销小说《鞋带》的一段情节。顺着小说故事的徐徐展开，这个家庭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抽丝剥茧般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原来，年轻时，阿尔多曾经扔下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与一个叫莉迪亚的漂亮姑娘同居，让婉妲陷入了沮丧、愤怒和绝望之中。妻子自杀未遂让阿尔多不得不冷静下来，孩子们的期盼也让他无法一条道走到黑。他终于回到了他们身边。遭受重创的婚姻得以维系，但夫妻心中的裂痕却难以修复。就像一只出现裂缝的花瓶，很难恢复如初了。

斯塔尔诺内不愧是描写家庭生活的高手，他用冷静犀利的笔触揭示了婚姻家庭生活的错综复杂。值得称道的是，这段关于忠诚与背叛、婚姻与道德、爱情与责任的故事，作家并不是从单一的角度，而是通过妻子、丈夫和两个孩子等三个不同的维度加以立体地呈现。因为，一个人的叙述或回忆难免碎片化，往往下意识地选择有利于自己的表达，三种体验、三个不同的维度可能互相抵牾，却互为补充，可以比较完整地还原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而让人体味这段故事的复杂、无奈和苦涩。

妻子婉妲的叙述，怎一个“怨”字了得。阿尔多的父亲年轻时背叛了他的母亲，令母亲生不如死，在阿尔多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于是，他将自己重蹈父亲的覆辙，诡辩成是害怕伤害到儿女，尤其是怕伤害到妻子。难怪婉妲要愤怒和怨恨了。她怨恨丈夫，竟然将她和孩子视为“浪费的青春的证据”，意图摆脱以挽回他失去的一切；怨恨他把她和孩子当成绊脚石。即便婉妲自杀未遂后，阿尔多也没有到医院看望她，令她彻底失望，更加怨恨他的冷漠自私，无情无义，也逼迫她坚强起来，去寻找工作，独自承担起抚养两个孩子的重担。

阿尔多的叙述，用一个关键词来概括就是“辩”。他认为自己早早结婚是为了推翻父亲的权威，“真正成为自己生活的主宰”。刚结婚那几年固然美好，然而，花前月下的浪漫终究要被柴米油盐的琐碎所取代。当发现自己和妻子必须整天都围着孩子转，他必须扮演好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他那小有名气的大学教师和作家的心态失衡了，于是，开始了婚外情的冒险之旅。面对怒不可遏的妻子，他辩称这不是背叛，真正的背叛是背叛自己的本能、需要和身体，是背叛自己。如此“神逻辑”自然令妻子更加怒火中烧。他可以抛弃发妻，却无法舍弃对孩子的牵挂。马路上教孩子学自行车的父亲、火车上给孩子讲解文化知识的父亲，让他触景生情，莫名忧伤。有一次去探望两个孩子时，女儿安娜让他演示一下系鞋带的过程，因为哥哥桑德罗从父亲那儿学来的系鞋带的样子有些滑稽。阿尔多明白了，两个孩子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赋予和确认他父亲的身份，它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即：他与两个孩子的深层联系就像鞋带，也许可以暂时松开，但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解脱和扔掉的。“系鞋带”无疑是让阿尔多回到妻子和孩子们身边的催化剂。

两个孩子的叙述和回忆，则可以用“弃”字来形容。其中的第一层含义，是自暴自弃的“弃”。父母婚姻的不幸，留给孩子的不是幸福，反而会给他们的将来造成创伤。哥哥桑德罗变成了花花公子，结了一次婚，却有三个妻子和四个孩子，擅长模仿各种情深意切，却无真情实感；妹妹安娜则干脆拒绝男人和结婚，视之为洪水猛兽。两人共同的特点是不求进取，以啃老为乐。“弃”字的第二层含义是放弃。两个孩子亲眼目睹了父亲重回家庭后的转变，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婚姻，他变得小心翼翼，放弃了原来的自信和情怀，而变成了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小男人。母亲则从原先的柔顺变得强势，处处指手画脚、颐指气使。

从爱情的新鲜浪漫到婚姻的支离破碎、一地鸡毛，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