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3日 星期二
江洲烟雨(中国画) 梦见冷摊 这是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最北风光知几重 摆渡去奉贤
第19版:夜光杯 2020-09-15

梦见冷摊

——看囊小文之七

陈鹏举

五六十年前,我家家徒四壁,但求温饱。所谓书剑飘零,只是饭后说说。人生太短,厚度、力度都不够,得仰仗前人的书剑。前人的书剑在哪里?四十年前,街头出现了文玩冷摊。我兴奋不已,我感觉,文玩是前人的剑气,和书卷气。

我得到的第一件文玩,是个粗粗的宋碗。阿申送我的,他是我同事的兄长。这碗不值钱,但它改变了我的去向。年份是伟大的艺术家,它让一千年的光尘形迹,照射你的眉心,还有心灵。这是个阳光温暖的午后,触摸着粗粗的碗口,看着街上浮动的人烟,我感觉,我可以上溯千年。

城南福佑路。每个周末清晨,夜船和长途车到了,渐渐满街都是地摊。天蒙蒙亮,打着电筒沿街晃悠,来回看。一圈又一圈,待到天大亮。之后,再逛到中午。有好几年,几乎每个周末都这样。市声嘈杂。说是冷摊,只是说懂行的人少。认识了卷毛,只知道他住在附近。每次到了找他,跟着他,听他现场指点。他看陶瓷眼光好,人头也熟,知道哪家做假。

有个卖家来晚了,当街迎面见到。他抱着一个宋影青梅瓶,出价二百元。卷毛眼睛也亮了,示意我拿下。我手指扣着瓶口,侧过来看通身划花云纹。谁料瓶口有隐裂,吃不住分量,落地碎成几瓣。碎声脆如清磬,内壁有条状旋纹。真是宋影青,还是梅瓶。我悔极了。赔了钱,拉着卷毛就走。今晚想起来,还不是滋味。

孙仲威是博物馆老人了,我拜访过他。他有时也来福佑路。某天,他特地找我,说转角处有几个彩陶。是真的。叫我去买。下一个周末,他又找我。问我买了没有?我说我去了,已被人买走了。他说,还好没买。这人今天又拿来十来个,好像不会是真的。他说,彩陶有一个就很难得,哪来这么多?老先生是旧眼光了。那几年搞建设,到处动土,有彩陶出现,已不足怪。

说到到处动土,还真是个事。那年拜访上大校长钱伟长。他就说起,西北地区大兴土木,他亲眼看到,出土断了腿的唐三彩大骆驼。他说这话时,眼神很伤感。

我常常在梦中,想起文玩冷摊那些事。我的书案上,有个汉陶猪。二十年前买到的。五百元。这头猪,长嘴削肩,荒腹肥臀,气壮如牛。我让雕刻家赵志荣看过,他说:“汉代的。现在很难想象,猪能是这个样。”我还会梦见一片明瓦当,是同好送的。洪武年间宫廷物。色明黄,十分堂皇。尺寸大,盘龙纹。龙首直面天地。尽管已是飘零落叶,还不改气定神闲。

后来,福佑路拆迁了,搬往方浜路。我写了篇:《告别福佑路》。这一页翻过,我对陶瓷也没大感觉了。

有天,大成告诉我,方浜路上藏宝楼,新进了一副金农木联。已有买家出过价,店家没卖。我去了。细看是金农四言金丝楠联。联是:“君子慎动;吉人寡辞。”木联皮壳沉凝。字浅刻,施黑漆。漆微微开裂。“慎”、“辞”两字,别体写法。很喜欢。就买了下来。从此,我和冷摊大多是在梦里得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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