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断舍离”

桑胜月

断舍离，一个新潮流中的新名词。

人生第一次的断舍离，除了断奶，就数和须臾不离的玩具断舍离了，那是与童年的告别。记得我在处理外孙女贝贝存于我家两大箱子玩具时，已是小学生的她，过来将她的玩伴一一抚摸了一遍，留下的一句话是：随便你们怎么处理，就是别让我看见！

“别让我看见！”我也曾说过这样的话。那是改革开放之初，终于有能力给读书的孩子们再添置一个书橱。无奈，还住着蜗居。我们的眼睛盯上了很久不用的但保护得依然很新的缝纫机。只有将它移去，新书橱方能进家。我久久凝视着为我劳作了多年的伙伴，然后对女儿们说：你们处理吧，别让我看见，我出去走走。

这一走，就走到眼眶湿润，像无端地永别了一位好友。

前些天，女儿提出要为我清理大橱，说橱里东西太多太乱。声言要大刀阔斧地丢掉一些衣物。她的标准是一两年没用过没穿过的，都在可丢之列。这次我没说出去走走，我的衣物我做主，我是要一件件看过的。

没理多少时间，母女额头竟都沁出了细汗。汗水的源头不在衣物的多，也不在累，而是双方起了争执。

那床很旧的土布被单，被女儿随手扔在了地上。我立马拾起。那是乡下姨妈一梭子一梭子织成的。曾铺在床上温暖过我，也温暖过她姐妹俩。丢了土布被单，让我今后去哪里寻找我姨妈油灯下织布的身影？从何处唤起我对故土的思念与回忆？

这条绿色的粗厚绒线裤也扔不得，这是妹妹多年前寄来给我的，陪我度过了好几个寒冬，依然厚实而柔软。

女儿是断舍离的坚决执行者：冬天再冷也不怕，不是有暖空调开着的吗？不是给你买来了轻薄的绒裤了吗？不要穿得臃臃肿肿，年老了也要顾及形象！

像这几件外套，这几条裙子早过时了，还有人穿吗？这棉袄，这绒衫，这……你还留着？扔了！扔了！

不一会儿，地上堆得如小山。

我惜物，又不全是惜物。地上的这一堆衣物，哪一件不是我生活的组成部分?我记得我是在哪条街的哪个商店，谁陪着将它喜滋滋买回来的。我更记着，我穿着它参加了什么活动，它在什么场合被人夸赞多得体，多靓丽！眼前的，每一件都有出处，都有故事，都有温度，都附着女儿未曾有的经历，未曾体验的艰辛与喜乐，未曾理解的母亲特有的心情！

一些很新的，因我发胖而穿不下的衣物，也成了我俩争执的焦点。我主张送给清洁工小王小李，她力主扔掉：也不看看，人家清洁工下班穿得多时髦多漂亮，谁要你的旧衣服？

这一声断喝，让我猛醒，原来断舍离，不是小资情调，不是大手大脚的代名词。它是富足小康促生的新名词。

想当年，物资匮乏到，穿衣提倡“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套衣服，家里秉承着“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甚至哥哥穿小了的让妹妹接着穿。那时，每个布店都有衣裤纸样出售，供主妇回家依样画葫芦自制服装，路边摊也常有代为剪裁的服务。在那样的处境，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就是时代特色。断舍离，何来之有！

不过，理到最后，女儿突然抽出一件呢外套说：哎哟，这个式样今年又开始流行了呀，不要扔不要扔！

哈哈，没想到，“断舍离”在此处“断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