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霜
如今的我们坐公交车的机会比起从前减少了。因为出行的方式有很多,可以自驾,可乘地铁,可叫滴滴……乘公交车反倒是偶尔为之的事情。其实现在的公交车宽敞漂亮,干净舒适,坐在上面真的是蛮惬意的。我们不经常坐公交车主要原因是嫌速度慢,停站多,感觉时间被浪费了。
那天,因为自驾车限号,我和朋友赴约去一个烤鸭店吃饭,我们登上了北京的110路公交车。车上人不多,有座位。车程有七八站呢,既乘之则安之,便沉下心坐在座椅上,眼睛下意识地望向车外。谁知这一望,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忽然就充满了身心。我久居的北京城,好像一个缓缓启动的舞台大幕,就在我眼前那么一点点地拉开了。
这一趟公交,竟行驶在我小时候居住过的地方周围,是北京的一个中心地带,这一带真的是好有名啊,从我家的楼前不远上车,途经朝阳门、东四、米市大街、灯市口、东单,奔崇文门。我小时候的家就在米市大街里面的金鱼胡同深处,只记得那是一个更窄小的胡同,许许多多不同层次的居民居住在那里。要想去北京最著名的商业集中地区王府井、东单是非常方便的,只需徒步都可以四通八达。那时候我经常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走在一条条典型北京味道的胡同里,徒步去王府井的东安市场,里面五花八门的小商家鳞次栉比,我喜欢的蜜枣、奶油栗子羹、豌豆黄、山楂糕……只要小手一指,爸爸就会满足我,我总说爸爸大方,妈妈小气,爸爸会给我买五毛钱的,妈妈只会买三毛钱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年代在变,时光在飞,不知不觉地,那样的场景离我越来越远,几乎没有痕迹了。可没想到,乘了一次公交车,遥远模糊的景象突然就像翻飞的胶片,动起来了,它活生生地又回来了!
只是那些我曾经熟悉的老店铺,如今已经被重新装修翻新过了。幼年的记忆中,好像除了美食的味道以外根本不记得那些老店的外貌了。但是那些店名,似乎是被嵌刻在心中的某个微小的角落里,偶尔被外力刺激,依然会顽强地跳出来,让你体验惊喜。那天,我在公交车上不经意地向外看,忽然间一个不起眼的商店掠过眼帘,门脸上的几个大字抓住了我的视线:红都服装店。哇,这个服装店还在呐!身边的老颜说,当年他和小燕结婚就是在“红都”做的礼服,很早就起来到店门口排队,好几个小时呢。那个年代,“红都”是最好的制衣店,无论公家还是私人,定制衣服都是首选。这么多年,“红都”不倒,好好地在那儿呢。
看见了“菊隐剧场”,那是用北京人艺著名的话剧导演焦菊隐先生的名字命名的剧场,当然是专门上演话剧的。焦菊隐先生导演的老舍编剧的《茶馆》是北京人耳熟能详的剧目。我和焦先生的儿子焦世宁是朋友,看见焦老先生名字的剧场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车子在走,我还在扭头看着菊隐剧场的时候,听得老颜大声说:看,那是大新绸布店。我知道,那也是一家老字号,早年我妈妈曾是那里的常客。据说这家店至今卖布料还是一匹一匹地用尺量,而我们这些现代派的买主都是买新设计的时髦新式成衣的,除了服装设计师们,年轻人很少有人买布料了吧?
车子开到米市大街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眼睛搜索着想寻找一家经营山货杂品的商店,我记得很清楚,七八岁的时候,爸爸带着我到那里买竹竿,柜台里面的售货员是一位脑袋已经秃顶的大爷,操一口老北京腔和爸爸边聊天边挑选竹竿,只见柜台旁的一堆竹竿立在那里,我眼见其中的一根忽然滑了下来,缓慢地滑着,那位大爷正在低头写单子,还跟爸爸聊着,我看着那根细长的竹竿就要溜到大爷的光头上了,大声说:“竹竿儿!”大爷笑着看着我说:“丫头,没错儿,这就叫竹竿儿……”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那竹竿头不偏不倚正打在了他的脑袋上。我“哈哈哈”大乐起来,爸爸也想笑,但他忍住了,还说:“啊呀,真对不住您。”那大爷说:“不客气啊您,这是常事儿!”我和爸爸拿着竹竿儿走出店门,我还在乐个不停。好清楚的记忆啊!只是,我没有找到那家杂货店,应该是早就消失了。
公交车外,我还看到了瑞蚨祥绸布店、三友商场、稻香村、东单花园、功德林饭庄,还有新侨饭店的三宝乐点心铺,我最喜欢的奶油蛋糕就在那里买的。
平日里我们总是会坐在速度飞快的新型交通工具里目的明确地奔走在街面上,哪有闲暇更无时间去观察周边的风景。而那天偶然地坐了一次公交车,竟使我意外地收获到了那些久远的回忆,而那些回忆是何等宝贵啊。
生活当中有多少美妙的事物,已经被我们这些现代人忽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