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骞
1949年,国民党在大陆溃败,逃到台湾后仍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他们时刻想反攻大陆,还不断派出飞机骚扰沿海省市,对上海投下了炸弹,造成财产损失和数百市民的伤亡。对此中央和上海市委做了很多积极的应对措施,在市区各重要公共设施附近布置防空区,配备高炮、高射机枪。另一方面,通知市民做好应对空袭的措施,要求每家每户储粮、积水、囤煤,以防短时断供。此外,还要求住户、商店的玻璃门窗上贴上防震贴,以防空袭时玻璃震落伤人。市政府还给每户人家发了煤油和蜡烛的购买凭证,以应对断电之虞。
1950年2月,正值寒假。当时我是沪江大学二年级的学生。2月6日那天,作为学生自治会的干部,我和一位大三年级的师姐一直忙到中午才走出校门。我们沿军工路步行半小时左右,在提篮桥底乘坐8路有轨电车,准备到南京路外滩,再换乘公交车回家。我们刚上电车不久,突然空袭警报响了。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先拉预警警报,而是一上来就拉了紧急警报,说明敌机已接近上空。电车驶出两站路,刚到杨树浦电厂门口时,我们就听到了飞机的隆隆声和高炮、高射机枪响彻天空的尖啸声。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惊天动地的炸弹爆炸就接踵而来了,电车也因突然断电停了下来。我和师姐匆忙下车,我们被震得什么也听不见,但还是清楚地知道,电厂挨了炸,我们得赶快逃离这块危险区域,于是就向外滩方向拼命跑了起来。
原来希望在途中碰上高大建筑可以躲避一下,但这一路很荒凉,鲜有可躲之处,只能一直往前跑。那位师姐是位胖姑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很瘦,平时也爱运动,所以还不是太累。但我总不能弃她而去,因此只好跑一程,停一歇。幸运的是,尽管厂内砖瓦和弹片乱飞,但厂外很少有弹片或爆炸物飞出。当我们接近外白渡桥时,只见一座大厦矗立在路边,我俩不管三七二十一闯了进去。这座楼有两重门,第一重是手拉门,第二重是推门。进去后,看见一个大厅,从窗户中透过来的荧光中,我们看见厅内黑压压的一片人,都是为了躲空袭进来的。渐渐地,我们的耳朵恢复了知觉,听到了警报解除声及汽车声,知道空袭已告一段落。我们离开以后很久,方知这座大厦就是著名的浦江饭店。
第二天,学生自治会组织了近20人的队伍前去电厂慰问。本来以为九点已很早了,但我们进入电厂正大门时,已经有不少慰问队伍了。大家手中或举着红旗,或拿着锦旗或匾额,上面的字基本都是:战胜困难、恢复生产、团结起来、奋勇向前一类的词。我们也送了一面锦旗,是前一天赶制的。想必是因为慰问人数太多,旗帜或匾额的交接仪式被搬到了通往办公楼的马路上。
仪式结束后,厂方对各个慰问队分别派一位工人同志陪同去察看被飞机炸坏的地方。我们在工人同志的引领下,攀爬着登上了很高的冷却塔,旁边是更高的大烟囱。冷却塔的扶梯同一般建筑不一样,每层台阶都是不规则的——多的有三四十级,少的也有八九级。想来这种结构是为了适应塔楼修检而设定的。层级之间的扶手是闪亮的不锈钢制作的,地板也是用闪亮的镂空金属板铺的。一层又一层爬了20层左右,终于爬到顶层,这里离屋顶很近。抬头往上看,只见绿色的金属瓦盖上,有很大的洞,这是炸弹下落所致。往下看,透过镂空的楼板,望到最底层。工人同志指给我们看底层安置的发电机组破损的大洞。事后知道,此次敌人派出飞机17架、投弹67枚,造成了13台锅炉,6台汽轮机的严重损毁。此外,还有所有物料传送带也被炸断。
当我们慰问队伍离场并回望电厂塔楼建筑时,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愤慨。国民党的罪恶行径竟危及与民生有关的公共设施。塔楼虽然遭受损伤,依然在寒风中屹立,勇敢、傲然、愤怒,不屈不挠地昂首向着蔚蓝色的天空。
国民党派出的飞机中,有些飞行高度可在万米以上,而我们的高炮射程只有7000米左右,高射机枪的射高就更低了。所以我们的防空炮火根本打不着这些飞机,加之“二·六”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能见度好,便于飞机轰炸瞄准目标。
杨树浦电厂的发电总装机容量大约占全国总装机容量的1/10,供电范围几乎是上海的七成。轰炸给上海工业、农业及民生生活带来严重损害。除杨树浦电厂,这次国民党还轰炸了闸北自来水厂、码头、造船厂,尤其是沪东区杨树浦一带,它是市里的重要工业区,不少工厂都是千人以上的规模,现在停工、停产,一派凄寂。
在这种情况下,电厂工人发扬英雄精神,日夜抢修,42小时后修复了部分机组,市区恢复了部分供电。电力由全市统一调配,首先保证国计民生相关的最重要企业的用电。此外,还开动了有的单位备用的柴油发电机。我们学校在清查仓库时,发现有19台柴油发电机和相当多的柴油。除留下5台自用,均由区委调拨给其他单位。上海机电行业的技术是全国领先的,柴油机厂可以赶制一些柴油发电机。但全市仅工业企业就有一万多家,柴油机供应僧多粥少,且柴油也是紧缺物资。在美蒋对沿海封锁后,供应更为困难。上海公交总公司有一位姓张的总工程师,发明了以木炭为能源的汽车,迅速得到了推广,这期间行驶在路上的公交车和长途汽车,都在后面“背”一个铸铁箱子,放置木炭。许多马路的路灯因缺电而停开,晚间马路一片漆黑。大的商店还开着,可能它们有自备电源;小商店就各显神通,汽灯、煤油灯、马灯等都用上了;医院也是被保障的重点,照常运行。各居民区创办了一批手工业家庭作坊,解决就业问题,商业部门大开绿灯,马路上小商小贩多了起来。工厂中的工人,家在农村,在土改中分得田地的,主动回家从事农业生产;工厂也允诺,一旦供电恢复即可来厂上班。总之,困难是存在的,但政府和百姓团结一致,千方百计共渡难关。社会营生和秩序依然井井有条,丝毫未出现失控和混乱状态,这就是上海人民众志成城的光辉事迹。
与我一起经历了那次空袭的师姐后来成为了我的太太,在70多年的沉沉浮浮里,一直不离不弃,不管我遭遇到什么挫折,她都是我坚定的支持者和稳定的大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