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韩德
小时候做家务,不怕拖地板生煤炉,最怕拣菜。母亲爱吃草头、豆苗、菠菜、马兰头等小巧多样的花式菜,负责买菜的父亲就常常买上一篮子。父亲喜滋滋地挎着篾青方篮推开大门进天井,见母亲夸他买得新鲜,又是正宗本地菜,十分开心,汗津津地吃了泡饭,赶紧去上班。接下来我和妹妹就会接到任务:与母亲一起拣菜。要拣得仔细,正确,既不能浪费嫩叶,又不能漏过梗梗,吃口好坏,全在这第一关。
这还算是好对付的,更艰苦的是在寒冬腊月,过年之前,剥小虾,把里面的虾仁剥出来,让母亲做成虾球,放在浓汤砂锅“全家福”里,鲜美无比。剥冰冷硬滑的小虾那活儿,叫人永远忘不了。母亲皲裂的双手好像从不怕冷似的,灵活异常,剥得飞快。我却屡把冻红的手指放在嘴边呵——其实只是暗示自己辛苦罢了(现在回想,那时母亲的辛劳,远远超过我们,却从来不这般装模作样)。我成家之后,伙灶自理,便再也不碰这些冰冷耗时的小虾了。
现在的我,在家里,和当年的父亲一样,任务也是买菜。但我买菜的态度却像陶渊明,“好买菜而不求甚解”,因此基本上没有受到过什么表扬;妻子的批评,我一耳进,一耳出,像陶渊明之弹无弦琴。
但是新的形势出现了,儿子要和未来的媳妇来吃晚饭。并不十分精通烹饪的妻子,一下子对食材有了更高的要求。既要是家常菜——以后就是一家人,不必弄得太高档——又要有品位,更要味儿地道。我细思之后理解为:就是要在普通中显出特殊,在不经意中体现匠心,在平凡中显出高档,在寻常中透出情意。这符合妻子的做人准则。“物其旨矣,维其偕矣。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我的传统菜方案被说成太“粗”。其实我的菜单营养丰富,烹煮容易,比如梅干菜烧肉、油爆大虾、葱烤大排……却被否决。叫妻子定菜单,也没名目,只是让我自己“到小菜场想办法”,“看侬平时倒蛮来三个么……”
她对熟食和半成品又不甚放心,于是我便到菜场里仔细调研,把“不求甚解”彻底抛在一边。我发现,各摊位为了争取顾客,常有各种食材的免费帮工,这里面就有讲究、有天地了。
免费帮工使我解除了对小时候助厨情况的深刻担忧。巴掌长的小黄鱼免费破肚去鳞去头,略略腌制,油煎极佳。小乌贼免费洗净,头肚分开,雪白雪白的,煮五花肉,乃甬菜一绝。至于代切肉丝,豆苗挑拣干净,毛豆有剥好的……这些我早已知道。
鱼摊苏北小老板见我“行行重行行”的样子,热情招呼:“爷叔,想买点啥?”我就把面临的课题诉说了。他一听就乐:“爷叔,你就买我的小虾,我帮你剥成虾仁。你回去只要清水一漂,捞出来,做成虾球……”我立刻想起儿时母亲做的美味虾球。小老板说喜欢我的直爽,他的免费剥虾仁,是每2斤可剥出一斤,“你看我的虾多新鲜。难剥啊,滑;不过虾越滑越新鲜。你剥不来的。”我买下后,在菜场里兜半小时不到,再过去,小老板夫妇已经剥虾完工。更叫我满意的,他们把虾背里的细细黑线(虾肠),也挑干净了。
生活总是在出题;而我们,总能寻觅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