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自华
我家有口米缸,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水缸,那时上海的人家很少有自来水的,居民用水到给水站,给水站是有开放时间的,每家须囤点水以防救急派用场。到了上世纪60年代初,水缸用来放米了。
那时实行计划定粮,每个月的26号,可以购买下个月的粮食。家中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母亲每个月都要找人买上20斤的黑市粮票,每斤粮票是1.80元。现在的人已经无法理解1.80元买一斤粮票是什么概念?那时,大学生毕业以后每月工资40.50元,我们全家8口人一天的菜钱是0.50元!那个时候只有借钱的,没有借粮票的,因为工资有高低,而定粮却是一样的。这天,母亲买来20斤黑市大米,当大米倒入米缸时,我们都围在米缸的周围,我们希望母亲再做一次大灶饭,尝尝锅巴的滋味,解解馋,再说,厨房间大灶的炉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火苗了。母亲答应了。我们几个孩子乐坏了,大家冲到厨房,洗刷开了,这情景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母亲从中午就开始做饭,母亲烧好一锅,我们就吃掉一锅,母亲不停地烧,我们不停地吃,大灶饭的香味在弄堂里飘逸了整整一天。到晚上8点,一清点,竟然吃了15斤!大家都呆住了,这20斤大米是要掺进小米里补贴吃一个月的,余下的日子怎么过啊!无奈之下,母亲让我大哥设计了一张用粮表,全家八口人定粮每月197斤,每顿吃多少,都有严格规定。那时标一特级白粳(俗称大米)不是随便可以购买的,是有比例的。大米的供应计划每月会在米店公布,一般以每人6斤或8斤不等。我们家常常将大米计划让给别人,这不仅是因为小米便宜,更重要的是大米涨性不好,不耐吃。我们一般买标二白籼0.143(俗称小米,又称洋籼米),小米吃口不好,可是小米涨性好。那时的人们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是不是好吃根本不在考虑之列。那年我12岁,就担负了记账的担子,祖上留下的一把算盘是记账工具。我负责将米缸里的米(米缸装满可放60斤)把三顿饭的米按“计划”分别舀入锅中。舀米时,小心翼翼,不能撒到外面,又不能舀得太满。
一星期中,我最盼望星期四,因为这天是母亲厂休日,还因为这天晚饭可用3.5斤米,比平时多一斤,而且,只有这一顿饭是真正的米饭。说来可怜,家中三顿“饭”,不是薄粥,就是面糊,好点的是面疙瘩,或是老卷心菜皮烧的菜饭。对于一人一月才二两油、几两猪肉的我,早就练就一顿吃两大碗的本领。那年头,我的肚子里除了这些,其他还有豆腐渣、南瓜、野菜。我经常嚷饿,于是我和大弟(1967年不幸去世)轮流分得刮“饭糍”的待遇。一顿“饭”下来,总没有盛干净的地方,我常常有滋有味品尝这最后的美味,真恨不得舌头长得长点将锅舔干净,母亲说这锅都不用洗了,说完眼圈就红了。
上世纪60年代后期,随着兄妹纷纷上山下乡,米缸里的米也逐渐到了谷底,于是米缸用来腌咸菜。到了70年代,米缸彻底失去了作用。
现在我家的精致米桶,盛放的都是上好的大米,即使这样,一个月也吃不完10斤。从米缸到米桶,盛米的容器越变越小,食用的米越来越好。一个十四亿人口的大国,解决吃饭问题,是多么了不起的成绩。“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道理,咱过来之人,心里明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