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晔
美究竟是如何被定义的呢,我并不能作答,我只知道,当北国的春天来临时,我的脚步会走向森林,走向那些闪亮着小星星的林地和草地。小星星,男人们常说自己所爱的人,眼里闪着小星星,而当心中的爱蝴蝶一样飞走,他们转而责怪曾经的爱人的眼里星星灭了。我的林地里的星星不灭,它总在春天里闪烁,像一汪纯粹的水面的闪亮。在盘根错节、枝干繁多的林子里,在湖边的草地上,它总能准确地发出光芒,发射到我视线内。我便立刻沿着从我的眼睛到它的“水面”的直线,穿过地上的树根,穿过沙沙的、沉积日久的枯叶,大步走到它近旁,双膝触地,像畅饮朝露那样——畅饮朝露想必是这一种滋味;像顶礼膜拜——我很少膜拜什么人或事物;像投入温柔而宽大的原乡的胸怀——我需要的心灵的原乡是什么样的呢,就是那最美丽、最温暖又确实存在的一片土地吧。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星星花温暖,不可能是指花与叶的温度,而是我的情绪和感受,它们是寒冬后的春的符号。
春天的符号很多,如金黄的连翘花、粉红的玉兰花、青白的杏花。我爱的小星星跟这些都不同,不过是不超过30厘米高,几厘米、甚至只有几毫米宽的草花。
最早出现的逗冬,戏弄和挑斗冬天的意思,这名字表彰着它敢于第一个跳出尚未完全解冻的大地、挑战冬天的勇气。三月至四月盛开,有时还只是二月,它便抓住一片暖阳,冒出头来跃跃欲试。长约8至16厘米。绿叶中金黄的圆脸花朵开出阳光般的颜色,直径3至4厘米。这里亮几朵,那里亮一簇,而后星星点点地铺成整片的地毯。
紧随其后的雪滴花模仿雪滴的模样,晶莹剔透,花瓣分内外两层、各三片。细看才能见到里头的三枚花瓣白底子上端精巧的绿纹。它有10至20厘米高,总低着头,是羞涩的温柔,是自我保护、不肯让冷风轻易地摧折。
蓝星星开花前看起来无异于新割的草坪上低矮的绿草。花儿贴地而开,和雪滴一样爱低头、保持寒冷地带草花的警觉和自卫。这时已进入四月,春天已经到来,蓝星星最终都会快活地抬起脸来,面对蓝天和太阳。
复活节后的四月下旬,五叶银莲花的叶子突然从枯草里跳出,像春天的鸟儿备好有光泽的新羽一般,在绿汪汪的叶片上撑起白色带黄心的花伞,离地不过十几厘米。有时也打出蓝色、粉色和黄色的伞来。白色的五叶银莲花喜欢邀它的表亲、那金黄色的银莲花来同住,慢慢生出些面色淡黄而透着苍白的子女。
其后,很多摇着小铃铛的草花也来编织地毯,比如黄花九轮草从五月开到六月,它有莲座状叶子,花茎高约10至20厘米,吊钟状的花萼微启,黄花的中心有红色斑纹。五月下旬,铃兰郑重出场,带着它无与伦比的一串白铃铛,在这些星星草里,它相对高挑,有时能蹿成30厘米的大个儿,一大片一大片的铃兰弄出森林和山谷里巨大的响动——那雾一样袅绕不绝的馥郁芳香。
从春到夏直到秋,星星草们接力着次第开放,都要开上一个月乃至三个月,比如遍布各省的圆叶风铃草,细长的胳膊举出一串蓝紫色小铃铛花,从七月到九月。气温冷暖最易反复的春日,更可能看到多种的草花同时绽放,都在人迹稀少的林地和草地的不同区域里,不骄不躁、各自安稳。这些年里,我越来越喜欢这些如期而至的地上的小星星,不再因喜欢而采摘,而是小心地坐下,尽量和它们处于同一高度,只轻轻、轻轻地伸手去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