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保姆

□施伟兴

母亲已86岁，行动不便与轮椅为伴，我早想帮她请个保姆，既能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又能陪她说话聊天，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孰料，每次提起请保姆的事，母亲总是一脸不悦，怨声怨气地说，你们兄妹如抽不出时间陪我，索性就将我送到敬老院，你们也就省心无牵挂了。这与其说是母亲在讲气话，还不如说是她对保姆心有余悸。

母亲忌讳请保姆，是有缘故的。几年前父亲卧床不起，母亲又半身不遂，我们就请了保姆。对方嘴勤手不勤，父亲大便拉在身上，母亲闻到臭味去问保姆，她还支支吾吾辩解。母亲瞒着我们，生怕知道后责备保姆，父亲难免会遭到刁难。于是，母亲常常在我们耳边唠唠叨叨：如今能请到有责任心的保姆，真的比孩子考重点中学还难，我们明白母亲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让再请保姆。

然而，我们有家庭，虽是轮流陪护母亲，但弄得身心疲惫。兄弟姐妹商量之后，无奈瞒着母亲去中介公司找保姆。

中介公司不大，最多八个平方米，却坐着七八个保姆，听到急着找照顾瘫痪老人的保姆，要么不愿意去，要么开高价。正当我们欲离开时，一个60岁出头的老太谨小慎微地说，如果东家不嫌弃，我愿意去。老太头发些许灰白，身板显得羸弱，且走路有些瘸，她能照顾好母亲吗？

也许她猜出我们瞧她时犹豫不决的眼神，又说，我可以先试工，东家如觉得不行，随时可以辞退我。她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就同意“试工”。

瘸脚保姆姓管，我们都叫她管阿姨。那天聘请她，是她与我对视时，她那自信的目光打动了我。我心想，尽管她身板不硬朗，年纪也稍大点，但只要能陪伴、照顾好母亲即可。

母亲第一次见到管阿姨时，既警惕又敌视，可是听到管阿姨一口标准的绍兴话，转而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询问她老家的情况，管阿姨耐心作答……见到母亲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我们兄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

性格倔强的母亲似乎并不排斥管阿姨，我就疑惑地问缘由。妈说喜欢听管阿姨的乡音，喜欢吃她烧家乡菜的味道。其实，管阿姨照顾母亲并不像我们事事迁就。譬如，给母亲吃饭，管阿姨只给母亲系上围兜，让她自己动手吃。我有些不悦地告诉管阿姨，平时我们都是喂母亲的。管阿姨说，你妈右手能动，让她多动动算是锻炼，饭粒掉在地上我会收拾的。管阿姨说得有些道理，我也就不吭声了。

晚上我们回自己的家，母亲与管阿姨住在一起，相处一个星期下来，母亲似乎离不开管阿姨了。管阿姨对我们说，你们都挺忙的，请尽管放心，我也是老人，懂得老人的情绪，会照顾好你妈的。管阿姨看似手脚有些慢，可她做事相当认真负责，活忙完后总是一边帮母亲按摩僵硬的左手，一边说她在农村的趣闻轶事。母亲听着听着会笑出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母亲的笑声了。

那天我去看母亲，发现管阿姨手臂有明显的划痕，她告诉我是不小心划破的。我叮嘱管阿姨敷点消炎药，如若发炎，就不能下水。管阿姨说，没事的，过两天就会好的。

那天我给母亲洗脸，不知是何原因，母亲猛地抓住我的手，瞬间，我手臂上留下两道指甲印，能看见明显的鲜血渗出。

阿姨，他是你儿子，抓伤他你不心疼吗？管阿姨开导母亲。母亲愣愣地望着我，我忽然些醒悟，想到管阿姨手上的抓痕也许就是母亲所为。管阿姨告诉我，这几天阿姨有些急躁糊涂，替她洗漱时，最好给她戴个手套。哦。我认可管阿姨想得细心周到。

管阿姨知道母亲喜欢吃馄饨，独自在门外剁肉酱。妈要大便，我就搀扶着她如厕，厕闭，管阿姨准时地进屋给母亲戴好手套帮她清洗干净，我则陪母亲聊天。

忙里忙外了半天的管阿姨端上热气腾腾的馄饨，笑嘻嘻地对母亲说，阿姨，是荠菜肉馅，你喜欢吃的。母亲闻到了香味，开心地笑了。

望着有条不紊的管阿姨，我想起了“人不可貌相”的俚语，确实是有道理的。管阿姨尽管年老、羸弱、残疾，干活手脚不太利索，但她做事丁是丁，卯是卯，一丝不苟。联想到如今的家庭对保姆是颇多闲言碎语，请了保姆处处提防，甚至安装了摄像头……东家与保姆的紧张关系就隔着薄薄的一层纸，捅破了，闹得不欢而散，甚至“对簿公堂”。

管阿姨帮忙近一年了，她对母亲照顾非常周到，还不时现编“故事”慰藉母亲。管阿姨为人处世，消除了我们的戒备之心，她遇到事情，我们也乐意相助。如今，母亲已经离不开管阿姨了，我们也把她当成可信赖的亲人，去看望母亲时，主动帮着她做些家务。

我们知道管阿姨对母亲负责、和善，我们也要对管阿姨友善。两好合一好，东家与保姆才能真正的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