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韩德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地段医院里,有个中医儿科周医生。周医生身材颀长,温文儒雅。面白。下巴青。目光清澈。小儿科名副其实的小。六七平方米,一桌、一凳而已。但周遭十里,乃至外区慕名而来的,挤得满进满出。
小医院在杨树浦的一个路口拐弯处,由从前有钱人家的小洋房改建而成。小洋房深绿尖顶,暗红砖墙,钢窗。院子里绿叶婆娑,树荫遮蔽,花草宜人。二楼楼梯口即中医儿科,小儿们的叫声常常传到窗外马路上。路人还都以为里面是幼儿园。
再挤,再忙,周医生总是笑容可掬。小儿脚蹬飞了处方笺,踢落了化验单,周医生口里“啧啧啧”,家长连忙作模作样地在小屁股上拍几下。周医生眼中眯出笑来。周医生桌上不放墨水瓶,钢笔和红印章塞在白大褂口袋里。
一天,来了位病儿,咳嗽加气喘两个多月。年轻的父母抱着小儿,几乎转遍了全市各大医院,打过抗生素、用过激素、吃过中药、做过食疗、喷过气雾、甚至请武术师发过功,就是没办法让咳嗽停下来。年轻的爸爸妈妈急得冷汗直冒。
周医生听毕诉苦,慢慢把厚厚的一叠病历卡翻阅完,朝小儿看一眼,轻轻戴上听筒。他张开手,让满屋子热热闹闹的大人小孩退回走廊,关上门,开始全神贯注地听。他用听筒极其仔细极其认真地听,像要把身体的所有信号,统统拢到听筒里。他闭上眼睛,聚神,微微晃头,好像听筒里的声音,正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又好像这些信号,能在闭目之时,形成图像,让他思索。他听胸膛,听肋部,听身侧,听后背;然后看,看口舌,看眼鼻,看手足,看皮肤。久之,周医生舒出长气。走过多少医院,未曾遇到医生有过这样认真、深沉、扎实的听,年轻父母心中一阵安定。
周医生舒出一口长气,眼里又眯出笑来。小儿的爸妈走过多少医院,没医生曾这样的气定神闲,心中又一阵踏实。周医生挺挺身子,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的闹声,一下涌入。他笑笑,好像挺喜欢小孩们的喧闹声似的。
周医生先提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药方:将麻雀放在瓦片上烘烤至焦,碾末,口服。每天一个,连服三天。年轻家长以为碰上了江湖郎中,眼里满是失望。周医生察觉了,微微一笑:“好吧,看来您不会抓麻雀。那就服汤剂吧。没事,放心。”
周医生捻过一片薄纸,三寸宽,四寸长。掏出墨水笔,轻捷地开起方子。七八味中药,看上去,象用书法写了一首唐诗。写毕,周医生竖起纸片,好像很欣赏自己的书法,从上到下扫描一遍,笑眯眯地说:“药材,到葆春堂配,出门右转过两条横马路。煎两遍。药汁合起来,大半汤盅。等不烫了,用干净眼药水瓶,滴入小孩口中。不能硬灌。总共三帖。”
不打一针,七八味药,仅三帖。见惯了大医院大方子的人,一时反倒放不下心。周医生已在看下一个孩子。转过头,笑笑:“放心吧,三天后再来。”屋里大人小孩,满进满出。
第一帖服完,咳嗽大减;第二帖服完,数月来第一次一夜安睡到天亮;第三帖服完,胃口开,笑容生。小孩儿好了,小孩的奶奶在家中点香,年轻家长以为碰到了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