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新书速递 庄子的深度 点一份海鲜文化餐 一栋纸屋,度风雨后时光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读书 2021-08-15

一栋纸屋,度风雨后时光

◆张力奋

《牛津笔记》出版3个多月,要再版,当然高兴。据说卖得不错,书评不少,都很鼓励,还多次入围国内年度好书榜,我没想到。好几回,邂逅素不相识的读者,或找回了失散多年的老友,更是惊喜。有位宁波读者喜欢此书,订购了100册分送爱书的朋友。对写作者来说,这是难得的礼遇了。书出版后,有签售会、读书会、音乐朗读会。写书累,其实签名也不轻松。

在杭州良渚签售时,堆满书的桌子扛不住,居然塌倒,颇有喜感,只好自嘲。很多读者要我把书题签给他们的孩子,有的在英美留学,有的快要出国,但遭疫情阻碍。有的还在小学,家长要我写几句鼓励的话。我最享受的是读者与书评人提的问题或见解,他们读出很多我的潜意识以及我的性情与内心。趁出典藏版的机会,一并作答。

文字这东西,易造成错觉。一位老朋友读书后微信我:“一个人,心得多静才能写出这样的韵味呀!……”不少读者觉着我的文字“静水深流”。其实我是急性子,加上有点完美主义,心静更难一些。不过,我作文时,乐于编织自己的精神庇护所,躲进去暂别外边世界的喧嚣。现在一早醒来,我们把自己挂在朋友圈和社交网络上。不知不觉间,它们肢解了我们的时间,平庸了我们的情趣,挫败了我们曾有的定力与自律。我们忘记了等待的美感,变得焦躁、无耐心。当关闭手机和微信,我对世界的体验才变得真实些。若笔端仍能流出一些宁静文字,无非是在负隅顽抗,强弩之末,缓解日益恶化的焦虑和内心分裂罢了。

不少书评提到,《牛津笔记》兼有中国士大夫笔记或英式散文的意趣。对那种文字,我确实是心仪的。《牛津笔记》只是我人过中年后试图找回曾遭贬、失落的日常语言,平实、干净而温情,发自内心与直觉。胡适、林语堂那代人丰沛的,正是我们稀缺和饥渴的。

有读者问,在牛津写这本笔记时有没有想过出版?我想过的。一开始它就不是秘不示人的文字。多篇书评提到,此书可爱在人性的祼露。我自认最多裸了一半,不敢以全貌示人。书中的事实部分,我倒是认真核查过的。在牛津的几个月,除了每天记流水账,几乎所有的收据、出行票证都留底备查。我对自己的记忆不自信。对旧事,翻过当年的日记、笔记,或找旁证、资料。毕竟学的是新闻,懂得“事实”两字。

书中提及的“文字速写”,很多读者感兴趣。这是我多年来即兴的写作练习。对文字,我既感其魔力,也知其局限。文字速写,于我是对少年时代母语先天不足的补救,它或限于自然主义的意识流记录,但磨炼了我对真实世界的触觉。对愈加依赖互联网的生存方式,我虽抱有警觉,但又陷入其中。极度媒介化的生存方式已变成一种“文化的肌肤”(德克霍夫语),只能借由它的毛孔汗腺体验世界。而旅行本身,就是体验的速写。

10月份,我从上海坐高铁到武汉,去珞珈山上武汉大学做讲座。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他已习惯外出戴口罩,感冒也少了,不戴反而不自在。一位记者朋友陪我上黄鹤楼,途中终于又堵车了。她说,武汉人现在耐心许多,对堵车不再抱怨、摁喇叭。再堵,总比封城要好。

听到此,我有些哽咽。

《牛津笔记》出版后数月,书中我的忘年交布里坦爵士因病在伦敦去世,享年86岁,未能熬过2020年。傅聪先生因新冠肺炎也在伦敦离世,也是86岁。与他仅一面之缘,但印象刻进脑海。2020年大疫,也让“隔离”这个词脱了敏。我们越来越习惯在线上日常生活,在微信朋友圈和App上觅友、相恋、亲热或反目。互联网赋予了人类从未有过的便利、选择和自由,也在急剧放大人性之平庸、人性之恶。

写牛津,免不了说及大学。大学为知识与思想而立。陈寅恪在王国维纪念碑铭写“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燕京大学校训“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大学的光芒与存在感在此。

这本碎片式随笔录,得到很多读者与朋友喜爱,给了他们片刻愉悦,甚至“若受电然”之悟,出乎我意料。不过,我猜想,在当下这个混沌而喧嚣的世界,人们渴望安宁、纯粹与庇护,文字虽脆弱,一栋纸屋,毕竟还住得下疲惫的心,度风雨后的时光。(本文为《牛津笔记》典藏版代序,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拟。学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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