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深度

◆吴剑文

张远山的庄子系列，从《庄子奥义》《庄子传》到《庄子复原本》（天地出版社2021年7月），是哲学思辨、史学考据、文学想象力兼善的思想史著述。古人言：注得一部古书，允为万世宏功，《庄子复原本》的校、注、译、析，精准、合理、通达、深入，取百家之长，成一家之言，经过作者十年完善，允为研读庄子从入门到精通的首选。此外，《复原本》还致力于考证《庄子》在战国中后期初传时的大致面貌，秦汉之后不同版本如何演变，这些变化又意味着什么。张远山依靠存世文献，描摹了一幅《庄子》在历史中可能呈现的复原图。

《庄子》的研究著作不少，但许多书缺少对《庄子》的整体把握。有时我们会看到一些有意思的想法，有不少胜解。这些胜解，能形成一些观念的碎片，但这些碎片是不成体系的。以至于很多人也许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庄子的思想可能就是不成体系的。张远山在《庄子复原本》中，对庄子的思想进行了结构性呈现，会通庄子自著的内七篇所有文本互不相违，显示庄门弟子、后学的外杂篇对内七篇的心要如何继承、发挥、偏离。如果我们既认为庄子是哲学家，又说他的思想是混乱的、自相矛盾的，文本是断裂的、无法自圆其说的，这本身就意味着对庄子哲学的看低。张远山立足充分考据，建构出逻辑上能成立、文本间能互证的庄子思想体系。

张远山在给庄子作注及义理辨析时，使用了自己独特的哲学方法论——受益于索绪尔语言学而有所创新的语言三指论，通过“能指”“所指”“受指”建构的立体符号学方法，融入文本解读，便可挪移、变创许多优秀的思想文化资源去激活二维的文字世界，好比内力雄厚方能催动许多高明而复杂的武功。例如，他在《齐物论》的解读中，创造性运用了大乘佛教的二谛思想，使文本中许多看似矛盾的表达，通过二谛得到一个合理的分判：哪些是面对天道、建立在真谛基础上的至言，哪些是面对世间、建立在俗谛基础上的假言。这是一个清晰而有价值的哲学分判，我们的传统语言、文字，有表达上的含混性、扁平性，只有把思维层次补充进来，才有可能使文本恢复立体的语境现场，古人压在平面文字背后的思想高维性，才可能被我们理解。

今天的我们，常常把先秦诸子之说当作文学作品阅读。但生命与思想的身心分裂是后来的事，轴心时代思想家的著述，多是生命的体验与实践。庄子的思想，本质上可以作为道家信仰者生命实修的教授，而实修，是需要闻思次第的。张远山画出了庄子道术七阶的成长地图，从《逍遥游》大鹏由北溟飞往南溟——建立向道之心，直到《应帝王》开显道家修行的最高境界——圆满至人之行。清晰的道术成长历程，有利于后人采用庄子思想作为精神修炼的文化资源，还原上古道术被遗忘的实践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