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
上海女友说:在《世界文学》上读到清迈女作家拉卡那·班唯差的几篇随笔:《雨果酱咖椰》《念念干虾》《屋后的菠萝蜜和我的反省》《炒饭》《冬瓜鸡汤》,文笔很美,感情故事穿插其间,细致的烹饪过程……真想买她的书啊。
单看篇名就垂涎了。赶快找来电子文本,先读《念念干虾》,后来发现,它也是五篇里最好的。
第一种提示夏天到来的气息是幽静,像放假期间的教室,看起来出奇地幽静。作者说,不管京都的夏天还是清迈的夏天,闻到的是同一种幽静的味道。火辣的阳光被房子周围的树木过滤了一些,即便这样,周围的一切事物依旧静得出奇。在雨季,昆虫都在夜里鸣叫,但到了夏天,它们都不约而同地来到阳光下歌唱。“虫鸣声有多响,夏天的第一天就有多寂静。”
夏天的气息令她想起各种菜汤,那些树林被火烧过后冒出的嫩菜苗:树仔菜,篱笆边上种的南山藤、匙羹藤,这些或甜或苦的蔬菜,可以和黑鱼或红蚁蛋一起烧煮。
听觉、视觉、味觉、嗅觉,一层层细节叠加,又都是打通的,幽静可以闻到,滋味也能看见,“这就是夏天的味道。绿色的蔬菜在橙黄色的汤里招摇,有鲜红的西红柿和雪白的蚂蚁蛋相间,辣度刚好,可以排汗,祛风,解暑。”
主角干虾该登场了,笔锋却忽而荡开了:夏天是休憩的日子,是一段漫长的假期,“歇工消暑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爱情呢,我们可以借着消暑的名义,暂时从爱情里抽身出来吗?”
接下来的几段出人意表——“这个四月我要带孩子去海边玩。”他尽量避开了家庭这个词,加上恰好的停顿,听起来好像旅行中孩子的母亲不存在一般。“可能要去好几天。好几年都没带孩子们出去玩了。”他看着我的脸,似乎想找出一些异样。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夏天,整整一个四月,我们几乎有二十天都没有见面,我根本没办法联系他,他就像失联了一样。因为那是长假,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抽身出来找我,即便只是打个电话……
七年后她已彻底认识到,四月不是她的月份。
“如果去罗勇那儿的海边玩,请多带点干虾回来,我想多做一些甜鱼露酱,家这边的干虾太贵了。如果去华欣,经过龙仔厝,记得买正宗的海盐给我。”
她知道,反正他也不会陪她,有干虾或海盐,能预防预防缺碘病也好。另外上好的干虾确实也贵,如果在清迈买,价钱能飙到五百铢一公斤。这不失为一笔公平的交易,她得到了干虾,他得到了心安。
作者开始不厌其烦地描写怎么水发干虾,怎么捣烂成酱,怎么做凉拌黄瓜干虾和芒果干虾,“酸辣辣的凉拌水果的季节”,色香味正极尽诱人,忽然又插入对话——
“你说,我去哪边的海比较好,南部的还是东部的?”当观察到我的脸上没有异样,只有干虾订单,他就借机向我征求意见了。
她想起闺蜜的棒喝和自己的反省,然而每当见到他的脸,好容易铁起的心立刻化为最柔软状态。他露出一脸的信任,让她再次相信他是个不谙世事的男人,心思单纯,真诚待她。
“去象岛好了,哒叻府的虾酱味好,鱼露也很棒,如果你去哒叻,一定要帮我买很多的虾酱、鱼露、干虾。”
“这还用说,我开车去,要多少搬多少,我保管如数奉上,你只管吩咐就好。”他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谢谢。”我抱住他,然后是两个人的紧紧相拥。“正午的阳光打在身上,皮肤竟有些刺痛。我捣着庚大利,盛在碗里,想着撒上一层干虾末应该会华丽许多,于是舀出家里的最后一匙干虾末,毫不犹豫地全撒了上去,反正过几天就会收到来自海边的新馈赠。”
“星期天的中午实在是太热、太静了,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脉搏。”
散文家吴鲁芹说:“散文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的东西,它是身边的琐事。我很佩服一位散文家怀特,他写的就是日常里最不重要的事——非常琐碎的事情,但是你读了会觉得,除了政客瞎说八道、造原子弹、闯祸之外,人生还有很小的事情——听见两只鸟在那里唱的声音,伐木人的一点儿回音……可以引起你一点儿感触。这种生活情调没有,那一种文章也就写不出来。”
饮食美文里,我很喜欢林文月教授的《饮膳札记》。她传神地描述烹饪之道时,笔尖常会溜开,回忆母亲或师友,童年生活或婚后学厨经历。《潮州鱼翅》《口蘑汤》《椒盐里脊》《葱烤鲫鱼》……文章都以菜名为题,字里行间是亲友行止的追怀。
拉卡那·班唯差的美食书写也属这一路,但气息新鲜,写法现代,像清迈料理一样,多重感官,层层惊喜,有一种交错之美,文字渗出植物的清香,特别的泰国风味,安静又丰润。她描述泰国悠久的饮食文化在普通人家呈现的形态,是不可多得的泰国当代饮馔文学,她的泰文随笔集《撒盐拌饭》是在泰国杂志上的专栏结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