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图 邵晓艳
本报记者 易蓉 实习生 吴昊
疫情下冷清多时的浦东机场国际出发层通道,车流如梭。出发大厅里满是离别的家庭,尽管对变异病毒德尔塔的忧虑如鲠在喉,但送行的父母们仍把鼓励和祝福作为给留学生们的临行告白。
随着北美、欧洲大学开放留学生入境,这个秋季学期的开学季,格外受到期待——历经一年多,无数中国学子跨越半个地球的“云大学”生活,终得以告一段落。
本报曾经于去年11月14日刊登特稿《漂在“云大学”》,讲述中国留学生的线上留学生活。过去一年,中国留学生踽踽独行,熬过了“至暗时刻”,也收获了人生履历中最为可贵的成长!
一 你好,朋友
当出租车驶上金门大桥,旧金山的灯火逐渐在眼前展开,心底涌来一阵安心的喜悦,从上海飞香港转旧金山,再跋涉到伯克利,一川(化名)终于对期待多时的梦想有了实感。延期一年,他终于开始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CB)的交换项目。
去年突如其来的疫情暂停了全球高校的海外交换项目,一川原本对自己的学业有明确的规划,一时间受到影响非常焦虑。每天关注着全球疫情形势、美国总统大选、疫苗研发等各种信息,“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的一段时间,我过得很抑郁”。直到美国大学发出线下开学通知,美国签证一放开,一川迅速抢下面签名额,早早办理好签证、买机票,这才松了口气。
伯克利的生活已经拉开帷幕。教室里,课前和前后左右的同学聊聊天,上课的时候随时来场思辨,课后排着队找教授交流;回到寝室,不知不觉从阅读材料的“学术讨论”变成对作者晦涩文笔的吐槽,或是和美国同学聊起中文偏旁部首、文言文和方言……尽管开学才不过两周,一川乐此不疲。
每月两次公益组织在社区的食物派发是不能错过的,有蔬菜、水果,还有牛奶、鱼罐头。上次一川领到了一把芦笋,一位好心的亚裔阿姨还送上了亚洲食谱。那天中午一回家,一川便就着食谱用半截芦笋切丁加玉米、豌豆炒了个炒饭,另一半加海盐粒和胡椒粉,做了一道香煎芦笋。“味道非常棒!”自己做的菜吃起来格外香,社区里的温情更是令佳肴回味无穷。
不久前,一川遇到一位慈眉善目的志愿者,这位老爷子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原来他在北京奥运之后在北京任教了6年,明年夏天还想去中山大学,说到激动时,还唱起了《歌唱祖国》。“我回去一查,原来他2008年在清华做访问教授,之前在剑桥工作,还拿过哈佛和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学位,发表的论著横跨英语文学、历史和宗教研究……”偶遇这样一位大神,一川很兴奋。
也是从上海到加州,小杰(化名)的行程要比一川简单一些,顺利的话,24小时内他就能到达公寓,和室友们“网友见面”。找公寓原本是一年前的计划,去年,小杰被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物理专业录取,因为疫情留在上海上了3个学期的网课。
这间公寓的选订过程实在非常“极客”——小杰和室友用网络地图搜索信息,再将价格、距离、大小、物业等变量汇成一张数据表格,又加上一点儿“第六感”,用超级理科生的思维筛选。室友是哪儿找的?“一位是线上物理课认识的同学,还有一个是我们在校内论坛里发布广告找来的。”开朗的小杰在云端交上了朋友,都是热爱生活的阳光男孩。临近开学大家都很兴奋,室友群活跃起来,交流了各自打疫苗的情况,还讨论了新家如何布置,需要集体添置哪些锅碗瓢盆……
二 回望,成长
去年此时,美国康奈尔大学推出“学习在别处(Study Away)”计划,让国际学生秋季学期申请在所在国或地区的合作大学学习生活,同时参与康奈尔的线上课程。李珵瑜和他的同学们就是在那时候来到上海交通大学,成为大多数只有“云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最羡慕的对象。但是,那时候大家都没想到一个学期结束,疫情仍没有好转,“学习在别处”持续了整整一年。
今年春季学期,李珵瑜从上海交大密西根学院来到了农业与生物学院,选课规则也比上学期更加灵活了。他选了一门微生物实验课,因为非常渴望重回实验室;还在周末选修了两门字节跳动和上海交大合作的技术课程,一节讲前端,一节讲安卓开发,自己的技术栈丰富了不少,他开始考虑下一份实习在这些领域尝试一下。
运动会的时候,作为农生学院方阵里的一员出场;和伙伴一起长跑,一起看电影,一起吃串串;在新开放的包玉刚图书馆二楼的休息区,找一只沙袋靠着写代码;还有接到心仪实习单位的婉拒信的时候,去主图书馆商店喝一杯葡萄气泡水,还烦闷,再来一杯……这一切,兴奋的、快乐的、适宜的、苦闷的,对李珵瑜来说都是收获。“在交大我找回了疫情期间失去的那么点‘人间烟火气’。”某一天的黄昏时分,校园小路上人来人往,一起在包图“摸鱼”的同学那句“晚饭去哪吃”突然令他感到是“那么有感”——“哇呜!我确实是在上学。”
上海交大给李珵瑜的校园卡9月才过期,所以暑假在徐汇实习的时候,每天下班他都会去徐汇校区吃饭、运动,再去工程馆自习,顺便“撸”猫,“大概有六七只,都很亲人”。
上海交大的校园同样治愈了小杰,物理专业的他还特别报名申请了李政道研究所的夏季学校。“真正的校园生活实在太棒了!”除了了解到许多物理学前沿领域的高科技,在实验室里见到“一堆超酷的”实验设备,遇见久违的高中同学,骑着小蓝车穿梭校园,和伙伴们一起去食堂饱餐,都无比快乐。“一定要好好体验校园生活,只有学习的生活太枯燥了!”等到戴维斯报到,小杰期待学校特别为“大二萌新”准备的欢迎活动,还想参观新修好的超大健身房,去物理大楼门口“撸”校猫。
在此之前,过去的一年里大学的“模样”对小杰来说就是“一台电脑+网络会议室”,而且就在自家书房里。做作业、上课、吃饭、睡觉几乎就是这个一年级新生的大学生活。高强度学习并不轻松,“每天睁开眼睛就要完成各种课程和作业,有时为了参加学校的线上交流,还会特意熬到凌晨四五点”。每周四要提交的物理作业难度“令人发指”,短短四五道题目,需要花掉小杰一整天来完成,“基本每一题都烧掉超多脑细胞”!小杰和同学在线上互相吐槽这物理作业过于疯狂,调侃“学着学着就会开始怀疑人生”。
尽管如此,他仍然在云端投入热情——认真对待每一门功课,努力适应从高中到大学、从中文到英文环境的过渡。“有一次我完成了一个非常非常棒的演讲,感觉好极了。”小杰回忆说,“那是我第一次独立进行一个关于亚马逊森林环境的项目,查找资料、准备演讲幻灯片,还写了五六页的演讲稿”。
疫情改变姚玄萱的整个学业规划。去年美国每天激增的新冠肺炎确诊人数,令她放弃了美国范德堡大学的录取机会,选择了英国伦敦大学学院。从收到of f er(通知书)到现在,姚玄萱还从未踏入过校园,这一年来,从床到书桌成了“方便”的留学。网络通讯技术带来的便捷却似乎并不能弥合疫情带给人们的隔阂。姚玄萱上的很多课程并不要求学生在课堂上打开摄像头,于是“一片漆黑”的会议室里往往只有授课老师的屏幕亮着。虽然老师讲得精彩,但姚玄萱总觉得这样的云课堂少了许多活力,课堂上总是萦绕着一种疏离而尴尬的氛围。
疫情下的网课学期成为许多人的“至暗时刻”。对就读于美东某高校的许欣如(化名)而言,身处东八区的她需要跨越13个小时的时差进行线上学习。凌晨上网课、写作业,一直忙活到清晨时分成为了日常。当大部分人起床出门时,她才拉上窗帘昏昏沉沉地睡去。
颠倒的昼夜把许多留学生与“正常”的生活隔开了:当他们醒着时,他们的家人朋友都睡着;而当家人朋友们醒来时,他们又已睡去。他们按照自己的生物钟活着,游离在群体之外,在夜深时分对着亮着的电脑屏幕常常会感到一种离群索居的寂寞。许欣如表示,在疫情网课学期,自己和授课老师几乎没有交流,和国内的朋友们也难以玩到一起,自己仿佛是一个“交作业的机器”。
去年10月份,许欣如家楼上邻居装修,每到早上八九点,轰隆隆的装修声总会准时把刚睡下没多久的许欣如吵醒。昼夜颠倒的作息令她陷入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那段时间我觉得好像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因为休息不好,所以醒着的时候注意力也越来越涣散,上课完全听不进去。”许欣如回忆道。
经历了难捱的秋季学期,许欣如决定为留学生活按下暂停键——她决定休学一年。学业停下来,多出了许多自由,也有了更多时间自省。因为“很怕死”,又对生命与死亡的话题很感兴趣,她申请了上海手牵手生命关爱发展中心的实习机会。这是一家专注于临终关怀与生命教育的公益组织,帮助经历死亡创伤的人渡过难关,同时希望能够消除大众对死亡的恐惧,让死亡变成能在公共场所被平静讨论的话题。
在定期组织的“死亡咖啡馆”,许欣如听到许许多多不同的“死亡”畅谈,无论是个人经历、所见所闻,还是一本书、一部电影,这段特别的经历也让她逐渐正视死亡。“我看到了在生死面前,人是如何经历信念的崩塌,又如何重建信念。我发现死亡其实很近,这反而令我想要不断探索生命的意义。”小许如此总结。
除了对生死的内省,GAP(“间隔年”)也让许欣如对自己有了更深的认知。“在极端环境下,我更加了解自己了:我在什么样情况下能正常工作?什么情况下会涣散?我需要为自己创造什么样的生活环境和节奏?我也开始重新思考友谊的意义:朋友对我意味着什么?地理上的隔阂会淡化友谊,我又该如何维持感情?总之,因为我很闲,所以可以思考很多问题。”小许笑着告诉记者。
三 前行,希望
回美国之前,李珵瑜用延时摄影在上海交大的草坪上拍下了上海的黄昏。他想要记录这片天色的美丽,也想要记住这片天空下的记忆。回到“康村”,吃到怀念已久的康奈尔餐厅的冰淇淋和著名炸鸡,见到老朋友和新朋友,李珵瑜才觉得“别处”的生活终于结束了。他再次架起相机,快速播放的画面里,康奈尔大学地标麦格劳钟楼背后的天色由蓝转橙,又渐入深蓝,日落的那一刻,高塔上的钟盘忽地就亮了。夜幕中,高挂的月亮澄澈明亮,在校园的任何角落都能看到。“日日夜夜,点亮喜悦”,他在朋友圈留下这样的文字。
随着英国疫情暂趋平缓,姚玄萱也即将启程前往英国。在前不久,她租好了在伦敦的学生公寓,一租12个月,终于可以认识网络会议室里那一个个冷冰冰名字背后的鲜活可爱的同学们了。“听说大英博物馆里有我们学校考古系教授和学长学姐们的布展,想去看看!还想去鼎鼎有名的泰特美术馆大饱眼福,还有米其林美食榜上有名的肥鸭餐厅也想尝尝……”姚玄萱很期待。
小许也决定在2021秋季学期“复学”,重新走入线下课堂。她是四年本硕连读,还想申请博士继续深造,需要尽快确定博士研究方向。小许说:“自己在家一个人摸索肯定不及在学校一边上课、一边探索嘛!所以我还是打算尽快回去上课,尽早确定自己未来的研究方向与职业规划。”
在临走前,许欣如远程在美国华人超市购物网Oscart下了200多美元的单,买了各种方便面、自热米饭、自煮小火锅之类的食物。她展示着“囤货”记录——一份国内售价24元的某品牌自热米饭,花了她8.99美元,约合人民币58元。“不过算了,总不能弹尽粮绝”,许欣如说,她已经做好打防疫“持久战”的准备了。
全球疫情尚未结束,病毒变异也令抗疫不容放松。但一川还算安心,他很庆幸伯克利能够有科学的防疫观念,学校也要求所有教职工和学生教室、体育馆,甚至在食堂非进食期间必须佩戴口罩。开学以来,一川发现教室里的口罩佩戴率一直都是100%,早到教室的同学还会检查一下通风。学校还要求学生接种疫苗后14天方可返校,第一次进入校园前还需要接受核酸检测。在核酸检测点,一川领了两瓶免洗消毒液,拿回住处放在门口。“每天进出门我都洗一下手,日常戴好口罩。严格防疫,才能让我的留学之旅安心。”一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