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3月29日 星期五
赤水河畔(中国画) 讲笑话不成功 人与狼 被里过冬 再见小米罗 孤老的豆腐
第19版:夜光杯 2021-12-03

孤老的豆腐

宁白

这个村庄在浙东南的大山深坳里。

是因为一锅臭豆腐,让我们七八个人坐进了村里这家餐厅。

诱人者说,村里有好几家餐厅,吃了这家的石锅臭豆腐,曾让他和一帮弟兄当了回头客。

至于吗?

厚重的、黑色的石锅端来时,连一丝臭味也没有闻到。糊状的模样,如豆腐渣加水搅成。这让桌上所有人盯着的眼睛有了疑惑。

有人用勺子去拨开了糊面,才有隐隐的臭味飘出,这臭味,没有浓恶,连拒食臭豆腐的姐夫也微笑着欣然接受。奇的是,这臭里,还夹杂着无以言说的微微香气。是油香?不像。是豆香?不敢确认。

一勺放入嘴里,豆腐的嫩滑、鲜香被轻轻的咸辣引导出来,在舌腔内游荡。想来第二勺,要细细辨别,究竟是什么味觉让口感舒服。你一勺,我一勺,竟然见锅底了。这时,15岁的女孩,悄悄对妈妈说,想用臭豆腐拌饭。让妈妈吃了一惊,这可是个逢“臭”货就避的娇娇女啊。

姐夫见外孙女如此,乐了,举手朗声招呼服务员:再来一份石锅臭豆腐!

江南食客,都知道臭豆腐之臭是怎么来的。此时,这隐隐的香,要问在这臭豆腐里添加了什么佐料,却谁也说不清了。我想起了一位大厨的话,一盘好菜,三分厨艺,七分食材。这家餐厅的豆腐来自哪里?

一打听,知道村里有一家豆腐作坊,坊主是一位老人。

笫二天下午,我约了民宿主人走进了村里的小巷。曲里拐弯的巷道,两旁是石头垒起的矮屋,人无、狗卧,走近作坊的老屋,都未闻劳作的声响。

从低窄的门口看去,有佝偻的老头在昏黄的灯影下晃动。土灶,冒着热气;灶膛,燃着柴火,在暗里红得耀眼。散乱在泥地上的筐、桶、矮凳、长椅,把桌上竹匾里摆放齐整的豆腐干衬托得特别醒目,这是纯白色的方块豆腐干,城里卖的豆腐干都是淡酱色的,它却如一块压缩的嫩豆腐。

在村里辈分很高的民宿主人与老人搭话,他头也不回地“嗯嗯”了两声。我走近灶台去看锅里烧的什么,他瞬间把锅盖盖上了。

“他保密呢,不让外人看的。”民宿主人呵呵笑着。

“老哥,你的豆腐干咋这么白?城里见不到。”我套起近乎。

他扭头看我一眼:“城里的能和我的比?”布满深沟皱纹的脸上,透着认真和一股倔劲。

“那你往城里卖,一定能有好价钱。”

“为啥往城里卖?村里还不够!外村也不卖!”

民宿主人告诉我,这老人一天没做多少豆腐,就供应着村里的一两家餐厅,另外就是走得近的七姨八姑向他买一些。

“老哥,你的豆腐好,大家喜欢,为啥不多做一些呢?”

他终于转身对着我俩:“就种了那么点豆子,再说,年龄大了,做不动了。少赚点怕啥,东西要好!”

“下次我来问你买,你可别不卖我。”我逗他。

“那得看东西有没有了。”仍然一派认真。

我一时无话,噎着了。

跨出门槛时,老人见我们要走,语调软了些:“到时候,让他跟我说一声,我给你留着。”他指了指民宿主人。

“谢谢老哥了!”我连忙向他拱手。

半路上,民宿主人聊起了这位老人的脾性。

他是个孤老,七十多岁了,靠做豆腐赚点小钱。矮屋内,前半间做豆腐,后小间自己睡。山坡上有他一片地。种豆、割豆、运输;磨浆、烧煮、点卤……全部一人完成。他不要帮手,怕坏了他的豆腐。他觉得要紧的几招,还常常防着外人偷看。老人常会绷着脸对向他讨教的人说,你吃着好就成,怎么做,我管着!

晚上,坐在民宿院子的树荫下闲聊。

“这样的豆腐,进了餐馆,做成什么菜都会让你觉得好吃。”

“这款石锅臭豆腐的厨师,连二分厨艺都有余了。”“现在餐馆的菜,做得花哨,口感地道的不多,根子就在食材上。”“如果老头不是孤寡一人,如果老头脾气没有这样倔,还会做出这样鲜香的豆腐吗?”没人应答。会,还是不会,谁能说出一个道理来呢?早起做豆腐的孤独老人,这个点该已在他的小屋里安然入睡了。晚饭时,伴着黄灯孤影,他咪一点小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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