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小米罗

徐慧芬

初识小米罗，他只有六岁。一个黄昏，我在小区绿地散步，突然一只足球飞到我腿上，跟着奔过来一个小男孩，捡起球对我说了声“对不起”，就这样我们搭上了话。此后只要在绿地碰到，就相互打招呼，他的见面礼是向我扬起一只手：“嗨，我也来了！”

小米罗告诉我，这儿是他奶奶家，这个暑假过后他就要读书了。

那真是个喜欢与人交谈的孩子，熟悉之后，他的话更多了。他曾经问我：“老虎和狮子到底谁大，谁是真正的大王？为什么小孩可以叫小鬼，大人不可以叫大鬼？”一双灵动的眼睛盯着你，一副认真模样，不容你敷衍他。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用手指在掌上画给我看，是两个比较生僻的字，说这是他爸妈动了很多脑筋才给他起的名字。我问他除了踢球还喜欢什么呀？他说喜欢画画。他把一卷画带给我看。我吃惊了！满目绚烂，画面上色块线条恣意挥洒，各种奇特的形象应有尽有，有的分离独立，有的聚合重叠……如此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世界，这不是大画家米罗的境界吗？因此我就叫他小米罗了。我问他怎么想得起来画这些的，他说，我画的时候脑子里就出现这些东西。

后来我碰到了他奶奶，说起小米罗的绘画天才。奶奶说，他四岁时就在我和他爷爷的照片上瞎涂，在我的头上竖起两只牛角，因为我属牛，他爷爷喜欢喝酒，就在老头子嘴上套了一只酒瓶……

不久，小米罗的奶奶搬家了，她儿子买了学区房，老少三代住一起了。八年后的一天，我去一家医院做理疗，在候诊室外遇到了小米罗的奶奶，寒暄后，我问起她孙子。她指了指诊室内拉着布帘的一个小间说，他在做针灸，晚上睡不着觉。啊，小孩怎么会失眠呢？奶奶把我拉到一边，轻轻告诉我——

唉，你知道我这个孙子从小是很聪明的，读了书功课也一向蛮好，现在是初二，就要升初三了，他爷娘不知哪里弄来很多课外练习题，他放学一到家，他妈就监督他做功课，希望通过多做题目，成绩能冲进年级前十名。这小孩做作业的速度也是蛮快的，练习册上的题目也难不倒他的。那天他晚饭后作业做到一半，他妈跑开一会儿回转时，发现孩子趴在桌上，手里的笔在本子上画圈圈。他妈生气了，问他为啥还有练习册不做了？小孩一下子就爆发了，冲着他妈吼：一本一本永远做不光，题目都是重复的，有意思吗？你们要逼我做到死啊！又对他妈说，你一点自由都不给我，你自己倒想做啥就做啥，一天到晚看手机！见母子俩闹了起来，做爸的也赶来教训儿子，直到孩子不再顶嘴为止。我见孙子哭好后上了楼，有点不放心，也轻手轻脚跟着上了楼。推开房门，只见小孩呆在打开的窗子前，我一把拉住他，问他在想什么，他说，我真想跳下去。唉，多少可怕！后来我们老两口对儿子儿媳说，你们要想这孩子不白养，就不要再逼他了！现在他的父母也改变了对孩子的做法，我儿媳的手机也少看了。不过这些日子，小孩晚上一直睡不好，这小孩早熟，我真担心他脑子东想西想出问题……

正说着，做好针灸的小米罗出来了。啊，眼前的小米罗个子拔得那么高，真认不出了！我迎上去，问他，你还认识我吗？我叫你小米罗的！小米罗茫然望着我，沉默无语，像在回忆。从前那个活泼泼的小小孩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