鸥鹭忘机

孟红娟

白鹭骑牛背，是桐庐江南一带最常见的风景。每年春耕和秋收时节，在桐庐梅蓉、柴埠、窄溪、深澳、荻浦等江南广袤的水田和即将收割的稻田里，总会看见一群群白鹭或优雅地盘旋在水田上方，或安静地栖息在牛背上，它们翩飞、静立和觅食的神态各异，但无不安逸自在。青山、碧水、稻田、白鹭，一幅大自然勾勒的水彩画常常引来众多摄影爱好者和行旅者的目光和脚步。

那天去古琴老师那里上《鸥鹭忘机》。老师是北方人，他在给我分析《鸥鹭忘机》蕴含的意境时，首先描绘了富春江沿岸白鹭翩飞的情景，“你看你们富春江，碧绿的江面上白鹭悠然而飞，江上渔舟点点，桐君山上白塔映青山。其实你们桐庐江南白鹭骑牛背的景致就是一幅《鸥鹭忘机》所表达的真实画面。”

老师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多年来，我一直跟富春江上的白鹭一样在《鸥鹭忘机》的画境里诗意地栖居着。南朝时的吴均来到富春江后不觉“望峰息心，窥谷忘反”；东汉严子陵在桐庐富春江畔以自耕和垂钓为业，开启了为世人所传颂的与江山对坐的隐居生涯；元代画家黄公望的富春江上“师法自然”……他们的精神、诗歌和画作永远地播撒在富春山水中。

七弦琴曲《鸥鹭忘机》由宋代的刘志方所作， 《五知斋琴谱》后记说它表现了“海日朝晖，沧江夕照，群鸟众和，翱翔自得”的意境。古琴课上，老师给我逐句详解乐曲，开首第一句以急速的指法“拂”配以泛音，从一弦到六弦，旋律由快到慢，仿佛雪白的波浪从大海上踏着舞曲滚滚而来，涌上沙滩。第二句以快速的指法“滚”配以泛音，从七弦滚至二弦，尾音渐慢，感觉踏波而来的潮水渐渐地从沙滩上退回大海。双手在七丝弦上滚拂，铺展在眼前的是波澜壮阔的大海，一幅碧水蓝天、海鸥飞翔、逍遥自得的画面。

上课时，老师反复强调必须慢弹、细弹，尤其要柔中有刚，张弛有度，眼里有音，心中有画。琴曲最后一句以泛音结束，与开首呼应，仿佛白鹭们经过一天的嬉戏后，收起翅膀安静地停在牛背上休息。

我从小在天目溪畔长大，儿时最爱到天目溪里玩耍，抓小鱼，翻螃蟹，捉虾米，小溪不宽但清澈见底。常常在抬头的一霎那，看到一行白鹭从空中翩然飞过，于是我们站在水中间，指着天上的白鹭，异口同声地吟诵“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声音整齐响亮。后来天目溪变成了天溪湖，整个周边地区包括西华、贺州、印渚、南堡、乐平等地变成了广阔的南堡湿地。天溪湖上水波粼粼，两岸青山排排倒映在湖水中，与岸边浓密的芦苇林形成了一个静虚辽阔的世界。天高流云飞，苇密流水过，天溪湖吸引了更多的白鹭来此安家落户。禁渔期过后，岸边的人家时常驾着小舟在湖中捕鱼，又一幅真实的鸥鹭忘机图在天溪湖上再现。

练琴时，想到儿时成长的家园，我的心海变得无比澄澈和宁静，内心没有一丝杂念。滚拂、进复、吟猱、叠涓，抚琴时每一个微妙的指法都仿佛天溪湖里轻柔起伏的波光，又似湖岸上吹来的稻谷香，吸引着一队队来自远方的白鹭。常常，弹着弹着，我会被自己催眠，心神不知不觉地游移到富春江和天溪湖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