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伟
步入作协东厅,我抬头看到墙上挂着历届主席夏衍、巴金、于伶、徐中玉、罗洛、王安忆等人的肖像照。承上启下,上海文学发展的“接力棒”在他们手上传递。“接力者”中唯有罗洛是作诗的,为“七月派”诗人。
记得罗洛此前是作协党组书记。他与叶辛、赵长天、宗福先、毛时安在主楼204室办公。老罗四川人,爱饮酽茶,时常能见他提着热水壶到楼下打水泡茶。那时还不时兴称职位或叫老师,我直呼其为“老罗”。
老罗平时话语不多。他见我有时在为巴老做事,便说道:巴老作为中国作协主席居住于上海,是上海作协的荣幸,我们理应照顾好老人家。我感到此话发自他肺腑。1993年末,老罗与主席团成员走访时,与巴老聊起作协资料楼长年失修造成险情不断。不久,巴老把听到的情况反映给了市领导,说作协资料室有许多资料和藏书,此楼现属危房,保存条件极差,因缺乏资金难以改建,望帮助解决。翌年,他又向有关部门写信询问进展的情况……
有了巴老的关心、支持,老罗和主席团成员便趁机将最初的修建改为对大院的整体改造。我是保管巴老手稿成员之一,老罗曾多次对我说,巴老为作协改建出力,我们要珍视这份关爱,将来要把他捐赠的书稿资料陈列好,留给后人,教育后人。
数年后,两幢具有西洋建筑风格的新楼相继落成,这不仅使资料受到了保护,还使长年在外租房办刊的《萌芽》编辑部迁回作协,与《收获》《上海文学》《上海文化》等杂志社汇聚主楼,使作协大院里的刊物品牌更齐全,能更好地满足不同年龄层次读者的需求。
老罗身为“一把手”,但持有一颗激扬的“诗心”。我目睹过巴基斯坦驻华大使阿西拉夫·克齐代表贝·布托总统从北京到作协东厅向老罗赠送艺术地毯的仪式。原来,在一次国际会议上,罗洛聆听了贝·布托讲话,便写了首《你来了,带着微笑》的诗。发表后,驻华大使将诗转给了贝·布托。引出了以上一段佳话……
老罗公务繁忙,哪有辰光作诗?一次,他送诗集时说的一席话为我解开了迷。他说道:耗时费力的应酬能推则推,这些诗作是在飞机上、火车上和散步中构思而成。1994年秋,我陪他去杭州看望巴老途经西湖,见他在车上喃喃自语。过后,对我说在酝酿一首赞美西湖的诗。回沪后,他给我一张宣纸。一看,是用毛笔写的原创诗:“每过白堤念乐天,佳词丽句至今传。秋风夜月波千顷,柳下梅边好放船。西湖绝句一首。陆正伟同志清正,甲戌秋月。罗洛。”
1998年初,老罗被查出了肺癌。住进华东医院。我把此事告诉了巴老。一天,王院长来查房,巴老对他说,罗洛遭受过不少苦,请多关心他。巴老去杭州养病前,又让女儿小林看望了罗洛。
作协召开“上海首届低幼文学奖”颁奖式前夕,我将一叠获奖证书带到病房,请老罗以作协主席的名义在证书上签名、盖章。他见证书已钤有巴老名章,叫家人带枚小一号的章来盖。两天后,老罗在身体极度虚弱中,一一签上名,我帮他盖上章。见他累的话音都模糊了。我能感到他是在用生命中最后的余力,为受冷落的低幼文学发展助力加油。
数月后,我与研究室沛龄兄探望老罗,交谈中,他向我俩传授在兰州科学院任图书馆长时资料保管的经验。临别,他托我把他放在办公室的两本诗稿找出来,想再看一看。我在他没待过一天的新办公室的书堆里找出手稿本送到病床前,由于病情恶化,老罗正吸着氧,手上的诗稿只翻了几页就无力翻动了。他交给我说:“你在黑封面的诗稿前页上注明‘罗洛译’,那本……黄封面上写明1980年5月-7月,再写上:罗洛诗稿……用粗笔写……”最后,他又对我说:“请你替我捐给资料室。”
我打开诗稿首页,看到老罗“平反”后作的第一首诗,诗中写道:“像微风那样悄悄地吹来了/即使你挽留,我还是要走的/像泉水那样悄悄地流走了。”不承想,一语成谶。
老罗走了,诗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