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18日 星期五
雪夜寄子美 妈妈二事 快雪时晴(中国画) 玉璧记 一场群英会 行走在吟诗的渔村 三姐
第14版:夜光杯 2021-12-30

一场群英会

王晔

夏先生是会画国画的,谁也没有见他拜过师,也不曾听说他临过芥子园画谱之类。可他就是会。不过会画画的夏先生轻易不动笔,他就是夏家二先生,街坊邻居这么叫他,固然是一种尊重,可那语调抑扬顿挫,似乎就有那么一丝是说他做什么都懒懒散散、漫不经心,所以二先生才是微胖的,你看那大先生就明明是个瘦子,做什么都一板一眼,周周到到,累心得很,不瘦才怪。

二先生是兴之所至,兴致来了,就涂上几笔吧。月下的梅花,石上的兰花,都不在话下。尤其那月色,朦胧的,皎洁的,就在他一念之间。而后沙沙沙,拖上两行题款,一笔好看的行草,偏也微胖,好像每一个都是微型的二先生,白白净净,妥妥帖帖。

很少有人亲眼看二先生画画,也难怪,在老家,他没设自己的画案,而他在上海的寓所,也不是人人一脚就能跨到的。但大家时常听他谈画,也不知是他亲历的还是听说的,也不知真的假的,假的也像真的,可有时候,因为还蛮精彩,真的又有点像是假的了。又好像不过是二先生会吹罢了,从小听扬州评话长大的,听多了总也会一点说书的本事的。

话说那是正月初二的群英会。全城的名人济济一堂。文人墨客的团拜总要有一点墨香,自然是集体作画题词。

长长的画案上,铺着软软的羊毛毡子。毡子上有着斑斑点点的墨汁印迹。一张八尺整宣铺展开来。一方端砚上一汪不稠不稀的油烟墨汁,是事先请人慢慢磨好的。隔壁桌子上,还有人继续磨着。

这第一个下笔总是左谦右让。王老,王老,请,请,请。哎呀,不敢不敢。就跟吃饭落座一样,左谦右让,总算开始。这么一个接着一个,谦让的人便越来越少,室内鸦雀无声,倒有一丝紧张严肃的气氛飘起来。

哎呀,虽不说话,一个个的脑子里急急忙忙地盘算着,我画什么,怎么画!

画画也是天天画的,也画了不少年数,然而,毕竟是同台共演,同台就是一下子高低立现的。

讲到这里,二先生插入一句评论:要看字画的好丑,很简单,就把几幅字画挂起来,看倒还是不倒。那个差的,一看就是,倒了倒了,倒了,倒了。

六岁的我听着也心领神会,嗯,理解的,紧张的,谁也不想立刻就被别人或是被自己看出,哎呀,倒了,倒了,倒了,倒了。尽管没人说出来,可这个脸丢不起,大过年的!

眼见着,这个画一丛水仙,那个画一大束牡丹,真是个姹紫嫣红,争相斗艳。一个个不再谦让,不能再谦了,再不落笔,花呀草的,都给人画完了,整宣从左到右,眼见着也没个地方了。

只有一人偏偏还来迟了,还不紧不慢,临了到了他落笔,众人有暗自看热闹的,有替他着急的。这人在画幅正当中,在牡丹花丛里,噌噌噌,仿佛画竹竿子一样,生出一个枝干,在高出所有的花儿草儿半尺地的空中,蘸着调开的赭黄,唰唰唰,开出一个大脸盘来,一个葵花的大圆脸。

“哎呀”,众人心中大惊!二先生突然叫了一声哎呀,这像一声惊堂木,叫出了众人心中的叫。“这气魄,这气魄!”二先生摇头,又摇头。我发现,摇头不单是批评呢,原来佩服也可以摇头。

二先生只顾着自个儿摇头,根本不在乎谁听了没有,倒像是他自己面对着一株灿灿的葵花,握着那只画葵花的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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