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泉
三斗坪永远永远沉下奔流不息的长江洪波的时候,我在上海。
我却是一直在心里惦记它。它是西陵峡的一道蓝光,因长江横跨其上而不见天日。年轻的我和源琼在藤萝和青苔的石上留下最后的三斗坪,背后一只老牛,半山是赖以生存的草屋和橘树,此照不知还在不在他的相机里。现实中神情木讷的百万农夫,也移民山南海北。那是三十年前长江三峡采访小序,青春勃发,八千里路云和月。百年之后,或有人幸运见照说,哦,美丽的村庄,为什么要沉下江底?滚滚长江东逝水,只看巫山云雨。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猿鸣三声,一舟孤寒是三峡的流影,它也不见了,只是印在我的心里。和三斗坪一样,永远地印在我的心里。此次三峡采访,我还怀疑奉节白帝城刘备托孤的真假,如此狭狭地三峡,他的残军如何驻扎,如何抵敌?三峡没有河谷,夔门、巫山、西陵斜斜地浸入江里,码头斑驳,夕阳草树。“175米”粗大的黑体字横卧在白帝城的苍老台阶下,那是三峡工程竣工后蓄水的高度,橘园沉江,犬舍尽毁,这是蜀相诸葛亮也难以预料的事。小乔初嫁,三国周郎,赤壁阿瞒,老宋东坡,长江有太多的故事。
屈原故里淹否?巴东是楚川分界,川地精锐尽出,楚水鬼才遍野。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香草美人,天神丰仪,托物言志,起兴咏叹。《离骚》卓而不群,和他的投河有什么关系?他不投河,青史也给他美誉。他投河,长江也歌咏他千载。他这样有反骨的“骚人”,忠君也难。战国以降的文士,如李杜,也是一代天骄,高蹈于峨眉与黄鹤之间,也只是河汉与泾渭。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承载着夏彝商鼎的三斗坪也因江中半岛一般向江心突出而被选为三峡大坝坝址。1994年12月14日国务院在三斗坪宣布三峡工程正式开工,于是,寥落无名且贫瘠孤悬的三斗坪驰名世界!
三十年前筑建三峡大坝工程,因维系长江流域数亿生灵的安危而震撼全国,最终由全国人大审议。报社指派我与源琼赴三峡采访,由宜昌下舟,历三峡诸县直抵重庆,再达成都,为时三月。
昭君出塞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一路绝壁,北出阴山。娥眉绝世不可寻,能使花羞在上林。那是政治联姻,牺牲个体。当然,还有那“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的豪横。这揭示昭君亦是一枚女杰,你皇帝嫌我村野,那我上敕勒川。毛延寿算个球?可惜的是豪迈的坚持止于呼韩邪的西归。又或许塞外的荒蛮和异俗使昭君毅然回眸香溪的明媚。汉元帝拒绝了她返回长安的请求,让她接受婚姻而与呼韩邪之子成婚。我想她肯定死的心都有!她虽然仍被皇权控制,但她没有死。她通达了吗?汉宫作妃又何如?大黑河南岸大青山下的昭君墓和三斗坪边的昭君故里遥相呼应,只是独留青冢向黄昏。文姬归汉了,留下《胡笳十八拍》。
沿着这条水道,往东,有26岁早死的诗人王勃,此刻,他已经写下了《滕王阁序》,名满天下。往西直至巴蜀有子云、相如、文君;还有美丽的九寨沟和黄龙。凡丽人和诗人所到之处,皆清流梅影之所,梵音佛颂之地。三斗坪永远在它们的中央。张献忠之流总被大浪淘尽。
渡船啵啵流淌,秭归、巴东、奉节藏于山崖间,斜阶老屋,窄巷草狗,牌楼宗祠俱百年模样,杠棒工在江边揽活,2元扛至县招,大雨倾盆而独行,尚无惧色。
现在的三斗坪名存地异,寻常巷陌俱崭新面貌,高峡平湖,千秋评说。
山之血脉乃为水。水,永远让诗人兴奋。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黄河在宁夏的沙坡头是绿色的,有诗情的。长江在金沙江段也颜如碧玉,三峡似青罗带,碧空又该如何呢?沉舟侧畔,病树前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善!《兰亭集序》言,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极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