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
扭曲盘旋的蓊郁松树成林、成片。珍稀杜鹃争奇斗艳。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头绽放着美丽的花纹,色彩斑斓。最是一如钟巨石,惹人眼目地兀立,无声胜有声。玲珑的寺庙或神奇地悬空或巧妙地套叠,其间有通幽曲径相连。更有被列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被誉为“西南敦煌”的石钟山石窟,历史悠久,工艺精湛,奇特珍贵,让人着迷。
这就是著名的风景名胜区剑川石宝山。
那次我去石宝山,才二十多岁年纪,正值白族人民在那里举行一年一度的传统歌会。这边坡、那边岭,歌声逶迤悠扬。那是花叶繁茂的青藤,那是精心编结的丝绦,遥遥地被抛过来,频频地被掷过来,织成了一张网络,上下簸动着,仿佛要摊开你,晾晒你。
这种男女对唱的民歌曲调大多忧怨、哀婉,让人想起石钟山第五石窟的雕像“愁面观音”。她目光俯视,双眉微蹙,流露出一种缄默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悲伤。是的,哪一个民族的生活底蕴缺少苦涩的积淀,特别是在爱情方面。对唱的民歌的词句却大多大胆、率真。让人想起第七石窟的雕像“剖腹观音”。这被誉为东方维纳斯的艺术形象,神态安详、妩媚,胸口被挖出了一个长方形小洞,仿佛在说:“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看。”是的,以心去点燃心,这是爱的真谛。而以这样的爱为先导,什么样的亲昵都不过分。
歌声就这样此起彼伏地飞扬着了。一对对青年男女就这样地被情歌拉近着了。沿山岭峡谷放眼望去,一片葱茏中,红衣耀眼的女郎,魁梧矫健的男子,追追打打,推推搡搡,一种浪漫的情调被酿得很浓郁了。
被张开着的歌之网抛举着,我来到了一个奇异的所在。那里香烟缭绕如波动着的黑天鹅绒帷幕。而开合之际,却很分明地露出一石雕莲座,上面端然高踞一石雕椎状物,正面中间凿有一道深槽。这就是被当地白族人称为“阿盎白”的第八石窟。
在那石窟面前,我也不可避免地心生敬畏感和崇高感,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生命的轮回与更迭”,“灵魂与肉体的缥缈与真切”……一个又一个问题,像一个个神秘的光环,由近而远,由远而近,在我周围飞动、回旋、闪耀,使我陷入了一个远古的哲学迷阵。
而这边坡、那边岭,男人们和女人们的歌声,仍然嘹亮而灼热。太阳西斜的时候,我懵懵懂懂、蹒蹒跚跚往山下走。一条小溪无言地横过来,又潺潺地流去了;一片竹林浩浩地展开了,又渐渐地折叠着收拢。穿过这些,三个白族姑娘每人手里拿着一朵刚摘下的野花,一边嗅着,一边说笑着迎面走来。
也许刚从石窟的神秘氛围里奔突而出的我模样有着某种可笑的成分,她们嘻嘻地笑着,把我围了起来。“唱支曲儿吧!”其中一个首先发难,手一扬,她手中的花朵就划过一条优美的曲线,不轻不重地碰上了我的额头。“对,唱支曲儿吧。爱情方面的,我们对唱。”其余两位姑娘立即积极响应。同时,又有两朵花交替向我飞来。这完全开放型的突袭,一下子把我窘住了。
“不…”我嗫嚅着。
“不会吗?连歌都不会唱吗?”我的尴尬相惹得她们开怀大笑。
“不……”我更加嗫嚅了。
“不敢吗?连歌都不敢唱吗?”她们笑得越发地无所顾忌了。“这样的人还算人吗?”然而笑的末尾,很清晰地听到一位姑娘补上一句。
不是雷霆,胜似雷霆。再没有比这更严重的挑战了;再没比这更警醒的叩击了。我悚然、惶然,觉得无地自容。
这时,小溪和竹林那边,一堆堆篝火燃起来了,像摆开了一列星阵。三位姑娘轻盈地走了进去。
小心肝啊我的宝/我到之处你就来/你来之时我就到/好像相约好。小心肝啊我的宝/我唱曲子你弹琴/你拾干柴我来烧/期盼永相好。
……
传来了一支不知哪位姑娘唱起的白族山花体民歌。歌声带着野性,饱含深情。白族话特有的铿锵,让歌词像一支支羽箭,射在我这个有幸听得懂白族话的人的心上。
火光流荡,人影晃动,夜是格外芬芳地裸露着敞开了。
跟上去还是拔脚离开?我会丢失自己吗?我会找到自己吗?我心中充满了迷乱。
莫去石宝山,莫去石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