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雪花飞舞的日子

丹虹

前些天，就在我抬头的片刻，有幸见到窗外飘雪，可惜时间之短还不如昙花一现。如今盼下雪，已成为南方人在冬天的执念。记忆中，雪总是悄无声息飘落的，鹅毛般，纷纷扬扬。有时，在白天某一时刻，不经意发现天空飞花絮，一声“下雪了”，好像那是冬天迟早要来的事。有时，清晨醒来，感觉特别亮堂，才知道屋外已是一片银色世界。

从前，老房子窗户两边的缝隙都会积雪。天寒冷得使人缩头缩脚，就算早上赖被窝也需要点毅力。而通常北风吹雪花飘的日子，就伴随着年的来到。那时口中哼唱着“欢欢喜喜过个年”，心里也常因做不完的家务而苦恼。虽然被大人差来差去忙得团团转，可是在一地鸡毛中，能趁机做一只漂亮的毽子踢，也是童年的乐趣。

当然，在儿时游戏中，级别最高的要数堆雪人了，因为那排场只有老天爷才能赏赐，可遇不可求。

记得除夕落雪，感觉是喜中带愁的。傍晚，父亲冒雪从大门口进来，那自然卷的乌发和深灰的棉袄罩衫已被染成霜色。他一手捏着刚拗来的梅花，一手拍掸着身上的碎雪珠，说外面雪已经积起了。

第二天，大雪封门，行动不方便了。穿着新衣走亲戚拜年暂时不成，但堆雪人尽兴了。老房子邻舍一个个天井都成为孩子们作品的展厅，通常大型雪人背后多有父母插手，反正万事在除夕忙完了，大年初一闲着，就和孩子同寻开心。

上面两只煤球当眼睛，下面一颗红枣做嘴巴。父亲平时看书为乐，见我们堆成的雪人，也会即兴发挥，从写字台上拿来敲章的印泥，用手指按沾后往大头娃娃额中一揿，雪人活脱脱成了苏州大阿福。红妆素裹，分外妖娆。艳羡间，我们的额中也纷纷落下了红点。回想起来，父亲很少关心过我们的日常生活，然而他带给的一些清欢，随着岁月的流逝，竟也有着别样的回响。

雪天里，闻着花瓶中散发的阵阵梅花幽香，听父亲闲扯逸闻轶事：话说东晋太傅谢安在雪天举行家庭集会，没一会儿，雪下大了，谢安便问子侄辈们：“白雪纷纷何所似？侄子谢朗说：“撒盐空中差可拟。”侄女谢道韫答：“未若柳絮因风起。”

谢安听了大笑。谢道韫是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王羲之的儿媳妇。这关系我是后来知道的。

当时，父亲对我们津津乐道的是，为什么谢道韫的比喻胜过谢朗。他说如果落雪子，那似空中撒盐还差不多，而谢安的问题是扣“白雪纷纷”，显然谢道韫的咏絮之才，更令人佩服。

记得少时，让我听得前仰后合的是乾隆皇帝《咏雪》诗：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若不是最后一句逆袭，简直是儿童打油诗。但话说回来，若没有前面的平淡铺垫，结尾也难出奇制胜。

年幼简单纯粹，听诗念诗出于美感与快乐。不像后来见闻多了，体验反而复杂。有说此诗抄郑板桥《咏雪》作业的，也有说末句系纪晓岚替皇上捉刀的。但不管如何，那“一片一片又一片”的雪花，早已融化在童年的诗情画意里。

谁想到，人生后来又会邂逅“旧时王谢堂前燕”。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在王羲之和谢灵运的归隐地嵊州游玩，又接上了童年有关雪的花絮，那就是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故事。

王子猷，是王羲之的第五儿子，住在山阴县。有一夜，下大雪，他一觉睡醒，打开房门，叫家人拿上酒来喝。王子猷边喝边眺望四周，只见白茫茫一片皎洁，忽然想念起友人戴安道。可戴安道住在剡县，从绍兴城里到嵊州，船要行一夜才能到达。然兴之所至，他立即坐小船前往。可到了戴家门口，却没进去，又原路返回了。别人不解问其原因，王子猷说：“我本是趁一时兴致去的，兴尽就回来了，为何一定要见到戴安道呢！”

想这种洒脱的魏晋风度，在当下防疫期间倒蛮值得欣赏。念老朋友了，心向往之，虽然微信也方便，但毕竟很想活动一下筋骨，透透新鲜空气。于是，在不去中高风险区，非必要不出省的前提下，驾车前去朋友家。

然而，到友人家门口，忽然转念，罢了罢了，还是打道回府吧。反正沿途风景看了，人影稀少处照片也拍过。还是待无恙，再相聚。傍晚回到家，温一壶老酒，心里不禁又盼起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