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春光里去跃动

王纪人

春天一到，虫们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又爬将出来，在春光中懒洋洋地蠕动，显得一副拙萌的样子。古人便造出一个“蠢”字，足以令人意会。《说文》：“蠢，虫动也”。我甚至想到，也许那位造字先生当时还幽默了一把，让我们想到春天仿佛是由虫子们抬出来的。

其实春回大地，人也会“蠢蠢欲动”的。我这样说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说，万物复苏，人也该外出活动活动了，不能老宅在几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我小时候是很宅的，即使每年有一个春假，也很少利用，更谈不上远足。直到在位育中学读高二那年春天，一位家有亲戚住在苏州的同学，邀我和其他三位男生结伴去春游。一行五人便在北火车站集合坐上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地抵达苏州。白天登高爬了林巖山和天平山，还坐船到木渎镇。游虎丘剑池之外，又去了拙政园和观前街。一路谈笑游乐，也浅尝了苏帮的小吃，晚上便住在同学的亲戚家。两天的远足踏青，领略了春光明媚中的江南景色和姑苏城历史悠久的古迹，加深了同学间的情谊，成为时时浮起的美好回忆。

春游古已有之，而且获得过儒家祖师爷孔老夫子的肯定。某日孔子与四位弟子聊天，要他们谈谈各自的人生理想。子路、冉有谈的都是从政治国方面的理想，公西华则偏重复礼。这些其实与孔子的政治理想并不相悖，偏偏他都没有赞同。当时曾点在边上鼓瑟，听到老师问到他，才停瑟起立，说他的理想不同于其他三位：“莫（暮）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意思是与一群青少年外出春游，去曲阜城南的沂河里沐浴，浴罢到附近求雨的高台上吹吹风，然后咏歌而归。孔子听罢大加赞赏：“我与点也！”春游是人生事业之外的一种放松活动，也是人生臻于完满的一种表征。由于孔子的肯定，山东沂水舞雩台一带至今仍是春游之地。

既有春游的活动，也就有了咏歌春游的诗。在孔子之前，民间诗歌中就有咏歌男女青年游春谈情的诗。如《溱洧》写士与女在春水上涨的时节秉兰同行。女的说去看看吗？男的说已经去过了，再去一趟也无妨。于是两人相谑游春，互赠芍药。这首写春游且有几句对话的情诗，孔子显然也是欣赏的，经他弦歌之，收录到流传至今并被尊为《诗经》的诗歌总集里。

在唐诗中，李白善写壮游梦游，不限季节，气吞山河。白居易倒是写了多首春游诗，其中《钱塘湖春行》里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既是西湖岸边仲春时节的生动写照，也具有春景的普遍性，意象亲切而迷离。更有直接题为《春游》的诗，用颇多调侃的语气向妻子解释为何要频频春游。诗曰：“上马临出门，出门复逡巡。回头问妻子，应怪春游频。诚知春游频，其奈老大身。朱颜去复去，白发新更新。请君屈十指，为我数交亲。大限年百岁，几人及七旬。我今六十五，走若下坂轮。假使得七十，只有五度春。奉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显然白太太对丈夫频频春游颇为不满，甚至不无猜疑。诗人便摆出一副惧内的可怜相，不厌其烦地借年龄说事。大有年高不春游，临终徒悲伤的意思。最末两句却是斩钉截铁地表明非去不可的决心。此诗通俗幽默，另有一功，在春游诗中可谓独一份。

近日同事发来20年前组团去法国旅游的集体照，远景是埃菲尔铁塔，同行者竟有数十人之多，因为许多人都带了家属。用可能引起歧义的话来表达，当时的我比写《春游》诗的白居易还小了几岁。之后便怀着与白乐天相似的心理，每隔一年半载，就如候鸟一般需要振翅飞行，其中就有部分是春游。大尺度距离的旅行往往更有新鲜感，无论国外还是国内，都具有迷人的异域风情。

今年的早春乍暖还寒，阴雨绵绵，暂时尚无说走就走的旅行计划。更何况新冠变异病毒造成的疫情仍在全球蔓延，更不宜远行。但到暮春三月、杂花生树、莺飞草长之日，再不行动就等于取消了今年的春游。正如白居易所说，“奉春不游乐，等于是痴人”。出游不求奢华，但求安全。不履险地，不做无谓的探寻。大自然的美总是浑然天成的，没有任何人为的矫揉造作，因此它又是真和善的，使我们的身心都获得滋养，这就是我们需要时时拥抱它的原因。中外的历史遗迹，愈是古老，愈是焕发出从悠久的时空隧道中迸发出的光辉，让我们抚今追昔，发思古之幽情。各种后现代的建筑和设施，可能突兀地进入我们的眼帘，考验着我们的审美包容度和判断力。但千万不要去那些矗立着恶俗建筑物的城市，以及对恶行视若无睹的地方，因为那只能败坏我们旅行的兴致。

春之声在召唤，让我们投身到和煦的春光里跃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