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蝴蝶

（新加坡）尤 今

好友阿葛罹患第二期肝癌，动了手术后，元气大伤；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帮佣辞职，由于膝下没有儿女，她丈夫又忙于生意，无法也无暇照顾她，于是给她请了私家看护。

我去探病，一入门，便看到阿葛躺在懒椅上，看起来神清气爽。新近聘请的护士瓦妮塔正为她按摩双腿。我还没开口，阿葛便微笑地问我：“你看看我有什么不同吗？”我说：“你——好像换了发型？”她爽朗地笑了起来，说：“是呀，瓦妮塔帮我修剪的。”护士修剪头发？看到我错愕的表情，瓦妮塔笑道:“我曾学过理发，在医院常常帮病人修剪——我喜欢看到他们容光焕发的样子。”

当我和阿葛聊天时，瓦妮塔主动到厨房去把水槽里的杯盘碗碟洗干净，到户外把晾晒着的衣服收进来，又把散落于地上的报纸杂志收拾整齐。

手脚如此勤快的护士，真是罕见啊！许多看护，只做自己分内的工作，其他事情，一概不理。对此，瓦妮塔耸耸肩，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多少就帮多少。我可不愿意做个稻草人啊！”问她什么是稻草人，她幽默回应：“那就是一动不动地把病患像庄稼一样地守着。”阿葛闻言大笑，说：“上一周请来的，便是个稻草人。最糟的是，我睡午觉时，她也睡；我醒后，她依然烂睡如泥，还打鼾呢！当天，我便请她回家去赶麻雀了！”

与瓦妮塔攀谈，知道她往昔家境不好，中学毕业后，无法继续升学，想要学按摩谋生，可母亲大力反对，认为按摩是体力活，不能干一辈子，她希望瓦妮塔能找一份较有意义的工作，因此，建议她去学护理。母命难违，瓦妮塔就这样“身不由己”地当上了护士。“坦白说，我起初并不喜欢这份工作，整天和愁眉苦脸的病患接触，自己也罩在愁云惨雾里；有时，碰到脾气暴戾的患者，还得忍受无理的斥骂！渐渐地，我患上了职业倦怠症……”

就在意志渐趋消沉时，瓦妮塔碰到了她人生的转折点。

“那时，我在临终关怀中心负责照顾一名患上末期癌症的语文老师，是个单身的中年妇女。她被胃癌折磨得死去活来，人瘦得像一根电线，可是，求生意志却比钢铁还要强。每次看到我，总努力挤出笑脸，左一句谢谢你，右一句辛苦你了。为了让她最后的日子好过一点，我总试着揣测她的心意来取悦于她。知道她喜欢花，我不时给她带几支新鲜的玫瑰花，养在瓶子里；而她，在看着花时，总露出梦幻般的微笑。有一次，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你们护士，就是我们心灵的蝴蝶啊！是你们，让我们心花绽放。我一听，便愣住了、震撼了，眼泪随即涌了出来。从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讲过这样的话！以前，我总愚蠢地以为护理工作是很卑微的、是任人差遣的；然而，这个女子，却清清楚楚地让我看到了这份工作的神圣性，也让我找到了职业的尊严！最后，她平静地离世，双眼合上时，脸上还闪现着玫瑰般的绚丽笑影。”

自此以后，瓦妮塔便成了所有病患“心灵的蝴蝶”，以翩跹的缤纷驱散病人心里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