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间

◆吾目

这两天一口气读完了王联合君（笔名“王顾左右”）的《言他：桐城往事》。小说的情节其实并不复杂：出身于桐城嬉子湖畔殷实之家的陈家大小姐因父亲思想较为开明，从小未曾缠足。她被汤乔的传奇人物刘五爷一眼看中，一个深夜被其抢走成婚，从此更名“刘大脚”。新中国成立后刘五爷因历史问题逃走，从此音讯全无。刘大脚自此女做男工，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农妇，不仅精通各种农活，还能接生母牛。然而命运的不幸并未从此远离刘大脚：其子刘义雄少年时便逃离家乡，直到中年才携妻女回乡创业，白手起家办了一家植纤厂，经历了辉煌却最终失败，再次远离家乡；其女刘凤原本出落得亭亭玉立，不承想却被骗婚，未得善终……

主要角色刘大脚甚至自始至终都未曾被真正“赋名”，只留下了一个“大脚”的称谓。虽然小说主要围绕刘大脚一家展开，对一些次要人物有些惜墨，但往往冰山一角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一些女性角色。诚如作者所言是“为凋敝乡村随时光行走的女人赋名”。

说来也巧，作者在自序中提到，此书可以1980年为分割，而我的两次阅读恰好也以此为分隔线。作者自言“关于汤乔此前的叙述是长篇累牍的，呈现出氤氲气息和粗鄙的乡村世界”。不知道作者是否有意为之，当初读此书前半部分时，总觉得有点“纷繁芜杂”，甚至让人“眼花缭乱”，加上作者以“我”为叙述者，间或还有自己父母和亲友的呈现，一时间，虚实模糊，竟有些分不清此书到底是纪实还是虚构，是散文还是小说，是私人回忆还是道听途说。

阅读此书的后半部分，感觉它越来越像一部“小说”，或者说故事性越来越强。伴随着植纤厂的盛衰，关键人物刘义雄及其一家人的命运也一同起伏，而叙事节奏也越来越“剧烈、快速，让人目不暇接”，“就像一场暴雨在某个特定的时点疯狂倾泻，悲剧发生了，也就结束了”。诚如作者所言，“这是一本看到中间才觉有味的书，看完才会感动的书”，这或许也是我这次一开卷便一气读完、不忍释卷的原因所在。

于我个人而言，这是一次比较奇特的阅读体验。说奇特，主要原因或许是当代小说虽然也读了不少，但作者是自己的同事，这还是头一遭。说到同事，往往多是比较熟悉的“陌生人”，而在文字之中，我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位王联合君——一个文字功力了得，不在酒后却也能在纸上“绘声绘色把过往讲得妙趣横生的人”。这个人，比起同事的称谓，或许更加真实、亲切。

王安忆老师曾在课堂上有言，每个小说家的虚构能力是有所不同的。我个人非常赞同此说，比如莫言就有架构长篇的天才。王联合君自谦是一位“非专业写作者”，而此书也是他履行和女儿之间约定的处女作。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历史，又有多少是虚构的故事，抛开这些，我看到的是一位写作能力丝毫不逊色于许多专业写作者的写作者，在虚实之间，自成天然，或雅或俗，信手拈来，向读者呈现出一位桐城才子的积蕴和灵气。名家评点>>>

陈思和：王联合的小说《言他：桐城往事》向读者呈现了一幅桐城文学流派背后的乡村画面。乡村图景虽然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桐城的样子，但依旧让今人向往，因为她的美，她的诚实，她的温馨，当然也有她古老的粗鄙；书中的事件和人物让人阅读后无法平静，这是一个超越文学幻想的事件，事件本身的奇特和人物略带悲剧性的终局，若非作者耳闻或亲身经历是难以用缜密的五十年历史来包络她。

乡村正在凋敝，我们阅读了很多的关于黄土的叙事，关于更久远的湘西的叙事，本书的出版完善了中国乡土写作和中国乡土阅读的时空地图，是2020年中国原创乡土小说写作中的一个有影响的事件。（陈思和为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