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30日 星期六
鹧鸪天·给弟子提畅 清泉白石皆吾友(中国画) 河浜中的童年 上海琐忆 陌生人 请俟十年
第10版:夜光杯 2022-06-18

请俟十年

陆其国

1942年春,在东北大学执教的陈寅恪弟子朱延丰,将自己的专著《突厥通考》寄给乃师,想请他作序。陈寅恪由是在该序中,写下了他与朱延丰发生在十年前的一段往事。原来十年前,时在清华研究院的朱延丰完成了一篇论文,题目正是《突厥通考》。陈寅恪看后,给出了如下意见和建议:“此文资料疑尚未备,论断或犹可商,请俟十年增改之后,出以与世相见,则如率精锐之卒,摧陷敌阵,可无敌于中原矣。”

“请俟十年”——请你再等待十年!用这十年时间修改你的论文。

其实早在1934年,这样的学术精神陈寅恪在《王静安先生遗书序》中即已清晰表白:“自昔大师巨子,其关系于民族盛衰学术兴废者,不仅在能承续先哲将坠之业,为其托命之人,而犹在能开拓学术之区,补前修所未逮。故其著作可以转移一时之风气,而示来者以轨则也。”陈寅恪正是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朱延丰的。

然而,板凳坐得十年冷,这话说起来轻松,但做起来却绝非易事。所以提出这样的意见和建议,陈寅恪事后也承认,他当时说这番话,实在是因为痛恨其时社会上有些所谓文人轻率为文、随意出书,全然不顾如此轻佻文字,实在有误读者。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对朱延丰出此言,确实失之“有所不顾”。但让陈寅恪感到欣慰的是,朱延丰不仅没有抱怨,而且不辜负他的期望,果真积十年之功,最终将一篇论文“增改”成一部立得住的专著。从这件事上,也可以让作为后人的我们,借此领略到融化在当年像陈寅恪、朱延丰这些学人身上可敬可佩的学术精神。

其实陈寅恪对朱延丰说这番话,虽然事后觉得未免失之“有所不顾”,但细究起来,应该也和陈寅恪自身的经历有关。他本人的治学之路以及走上大学讲坛,就是一部很有说服力的“请俟十年”的活教材。1925年吴宓举荐三十五岁的陈寅恪担任清华国学研究院导师时,校方一度因陈寅恪既没有什么学位,又没有出版什么著述,因此在是否聘他的问题上踌躇。但吴宓深知陈寅恪在治学上厚积薄发的特点和学术功底,相信自己对他的举荐是知人善任。而陈寅恪也果然不负众望,在五十岁时写出了第一部奠定他在隋唐史领域研究地位的专著《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一年后又写出专著《唐代政治史述论稿》,被人称为开创隋唐史研究新时期的“双璧”。

后来,像这样因感同身受而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故事,又在陈寅恪和胡适等人及季羡林身上有了传承。那是二战结束后,时在德国的季羡林听说陈寅恪先生正在英国就医,就给他写了一封致敬信,并附上自己发表在哥廷根科学院集刊上用德文写的论文,向陈寅恪先生汇报自己十年来学习梵文的成绩。信寄出后,季羡林很快收到陈寅恪先生的回信,信中问他愿不愿意到北大去任教。季羡林自述道,北大“门槛一向极高,等闲难得进入。现在竟有一个天赐的机遇落到我头上来,我焉有不愿意之理!我立即回信同意”。于是,陈寅恪即向时任北大校长胡适、代理校长傅斯年、文学院长汤用彤推荐季羡林。北大三位领导相信陈寅恪的眼光,欣然接受他的举荐。“于是我这个三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在国内学术界尚藉藉无名,公然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北大的大门”,后来更是荣膺“北大正教授兼东方语言文学系系主任”。季羡林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其实正是像朱延丰那样,做到“请俟十年”——即板凳宁坐十年冷,也决不率尔操觚,去弄些一地鸡毛,甚至制造文字垃圾。正因为有了那样的遵循和坚持,所以才有了最后的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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