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01日 星期一
上海弄堂 “畸人” 浓荫在,爱也长 喝鲜啤 晚风中的父亲 他从南征北战中走来
第11版:夜光杯 2022-07-02

晚风中的父亲

袁秋茜

和父亲视频时,他正在水田边除草,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抓着带着泥水的稗草。傍晚的余晖照在他黑黝黝的脸上,让他的脸泛着微红的光,随着额头上的汗珠流下,整个人在屏幕中显得亮莹莹……

“爸,你在干嘛呢?”我看手机里的画面突然摇晃得很厉害,忍不住问道。“闺女,你等一等,我把手机找个地方立着,这样咱可以好好说会儿话。”不一会儿,父亲那头的画面清晰又稳定了,我笑着问:“你把手机放在哪儿了?直接放地上灰尘会钻进收音孔,别讲着讲着听不见声音了。”

父亲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将几片玉米叶放在镜头前,说:“我还没那么傻呢,摘了几片叶子垫在手机下面,将手机靠在路边的砖头上,稳稳当当!”我为他此番机智之举竖起了大拇指,瞧着他坐在田埂上,背后是一大片浅绿色的稻秧,真有点稻田里的守望者的形象。

我询问稻秧插了多久了,是不是母亲吩咐他拔草来了?他们因为疫情被困在上海三个月,田地里的活儿被耽误得不轻,几经折腾后回到老家,隔离期一结束,他们就奔到田里,打理起那些宝贝农作物来。他们一旦忙活起来,基本上不会想到我,我白天打回去的电话常常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父亲转过身望着水田,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秧儿插好了,你妈在上海就一直念叨,怕赶不上,果然是没赶上大部队的步伐,晚了几天。我们直接是机器插秧,那样子快,后面拾掇拾掇就差不多了……”插秧这一农事,是父母亲出门在外一直挂在心上的大事,如今结束了,我也替他们松了下来。

见镜头里一直未出现母亲,我便问了问父亲,两人难道不是一起干活的吗?谁知道父亲就像个受了委屈要告状的孩子,瘪了瘪嘴,接着便倒豆子一般和我叙说着。他说,在家隔离时,母亲指挥着他扫地拖地,搬东搬西,让他累得直喘气。全打扫完了呢,母亲又安排他坐在小板凳上剥蒜,还美名曰:坐着休息。后来可以去田里干活了,母亲更是将父亲安排得明明白白,什么时候种豆子、什么时候除草、怎么翻地、怎么浇水……

可偏偏父亲听话照做还会被母亲说,怪他动作慢,嫌他动作粗,时常不满意父亲的劳动结果,这些让父亲有些生气。他止不住地问我:“你说说,我做得怎么就不好了?她要求咋那么高嘞?做事太一板一眼,从东面开始打农药是打,从西面开始打农药也是打,最后整片田都打完了不就好了吗?嘿,她非要我完全听她的,不容我自作主张。”

听完父亲的诉苦,我哈哈大笑。他这是出了力不讨好,被母亲责怪得不高兴了。像极了我小时候帮母亲干活,本想着活干完了可以一边休息一边听母亲夸赞,却不知母亲对农事有着极高的要求,形成了她的干活风格,我做的事情时常不合她心意。我将自己过去帮母亲干活的经历告诉父亲,劝慰道:“她可不是针对你,对我也这样,一点都不偏心呢!”

父亲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们到家了就得听她话,她是老大,让我们干啥就干啥吧。”父亲说这话时,有种与世无争的感觉,更有种从钢筋水泥的城市回到乡野后需要一切从头再来的无奈。据说,父亲19岁就开始了打工之旅,远到新疆,近到上海,他在外闯荡三十多年,形色各异的工地才是他的世界啊。退出外面的江湖,父亲多少有些不适应,仿佛丢失了什么。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岁月和现实面前,一点点老去……

夕阳落山后,天色很快暗了下去,父亲的脸随着暮色黯淡了。他从地上站起,弹了弹裤子上的泥,扛着他的锄头往回走。晚风吹动他的衬衣,他的喉头蠕动,似有千万句话要说,最终却只笑了笑说“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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