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万国如在洪炉中

韩可胜

大暑，第十二个节气，夏季的第六个节气。岁月不居，这是农历上半年最后一个节气了。《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从天文学上说，夏至是最夏天，太阳直射北回归线，此后太阳直射点南移。如果从气候学上看，小暑大暑最热，尤其是大暑，常常温度最高，是体感上的最夏天。“暑”有蒸煮的意思，很多人抱怨就像蒸桑拿，而且要连蒸十五天——大暑，数着日子慢慢熬吧。

每个节气都分三候。大暑第一候，“腐草为萤”，从腐草里面开始生出萤火虫，一直到初秋达到高潮。“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都是唯美的诗篇。萤火虫是夏秋之交的精灵，我小时候最爱把它们装进小玻璃瓶，不是为了囊萤映雪，是要看那一小撮蓝莹莹的冷光。第二候，“土润溽（rù）”，土壤的水分，经高温而蒸成了湿气。溽是湿的意思。明代政治家于谦有“溽暑随风散，微凉趁雨生”的诗句。第三候，“大雨时行”。春雨柔，夏雨急，秋雨凉，冬雨寒。真正的急雨、暴雨、狂风骤雨，多出现在夏季。苏轼诗说：“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这就是大暑节气的雨。来时汹汹，去时忽忽，是“大雨时行”的生动写照。

大科学家竺可桢研究了中国近5000年的气温变化，绘出了著名的“竺可桢曲线”。据他研究，唐比现在气温略高，宋比现在略低。但是，不管唐宋，大暑节气，“苦热”是所有人的共同感受。唐代诗人王毂（gǔ）写道：“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烘炉就是大火炉。宋代诗人戴复古说：“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窑和炉差不多。陆游换了一个比喻：“坐觉蒸炊釜甑（zèng）中”，釜是锅，甑是蒸饭的桶。天地是一个大蒸锅，每个人都是上了蒸笼的唐僧师徒。唐僧师徒不用担心，凡人就不行了。大文豪苏轼、大英雄郑成功、大清嘉庆皇帝……都因中暑而离世。酷热面前，人人平等。“哪儿凉快哪里呆着去”，绝对是一句体贴的话。

“大暑在家一趴，空调Wi-Fi西瓜”，现代人避暑的三大神器，几乎跟古人无关。空调和Wi-Fi不说了，西瓜原产非洲，南北朝开始引进，宋元流传开来，但未经后人一代代的选育，口感不如现在，普通人还吃不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真正的劳苦大众更与避暑无缘。在产量低的情况下，耕种面积必须足够大，又全靠人力，农民是没有时间避暑的。尤其是中午，除草最高效，杂草离土即死，农民们更加舍不得休息。我的一个远房表兄，仗着年轻力壮，中午给水稻打农药，结果中毒加中暑，好不容易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这是我小时候记忆很深的一件事。

大暑节气，江南的采莲开始了，一直延伸到秋天。采莲，是采莲子、采莲藕，不是采莲花。莲花开放有早有晚，早开的莲花已可以采莲子了。采莲是体力活，穷人家的女子干的，不是现在的休闲经济，更不是为了审美。但是，在岸上的诗人看来，绿叶、红花、青春少女，很美。莲子又谐音“怜子”，就是“爱你”的意思，因而他们笔下的诗歌也都很美。“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劳动与收获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再跟爱情、跟对生活的美好想象相叠加，幸福感就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