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良骏
从小到大,上学最怕数学课,从未弄懂什么鸡兔同笼,相向列车,水流进出……常常红灯闪闪亮。因此,对数学老师都敬而远之,只有饶国琛先生是例外。
与饶先生熟悉因为“陶行知”。我在陶行知的书中看到饶国模这个名字,问是否与他有关?饶先生说这是他七姐,七姐嫁入豪门,家财万贯却吝啬刻薄。丈夫去世后,她毁家行善,是当地有名的慈善家。陶行知的育才学校最困难时,她捐出荒山一座,田地百亩,供学校生产自救,又多次捐资助学。那年冬天,陶行知募捐办学的路被反动政府堵死,学校难以为继,孩子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饶女士得知后捐了一大批衣服被褥。她建议陶先生广交“育才之友”,动员人们认领育才学生,(每月付生活费)以解急难。在她的动员下,饶家长辈都参加了,刚参加工作的饶先生也认领了两个学生。先生说,这是我们饶家家风:“心好,什么都好。”
育才学校迁沪后,饶先生谢绝银行高薪工作,来行知中学当老师。高一时,他教我们“三角”。他是圣约翰大学经济系毕业的高材生,学贯中西,但我们亲近他,并不仅因为他课上得好,而因他功夫在课外。他穿西装打领结,温良儒雅;他会美声唱法,是歌唱家蔡绍序的同学,还一起开过独唱音乐会;他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备课笔记也是英文写的……
最让全校师生喜欢的是,每年新年化妆晚会,他都会带来几大包衣服,让我们穿上后变成绅士、淑女、大侠、猎手……当大家在礼堂翩翩起舞时,饶先生因潇洒优雅的舞步、欣喜纯净的笑容,成为晚会上最抢手的舞伴。
高二那年除夕,小周看中了燕尾服,怕被人抢走,下午就穿在身上,得意洋洋地在校园显摆。晚饭时,男生们吵着闹着笑他的“急吼吼”,不小心一盆汤打翻在小周身上。他擦了半天,衣服上还是汁水淋漓。同学们七嘴八舌出主意,我说这有什么难的,去河里洗一洗就干净了。于是,一群人举着衣服去河边,我自告奋勇当洗衣工,擦肥皂,手搓,用木棒槌,捣鼓了半天,拎起来看,油渍没洗干净,衣服却成了“百叶结”。班主任闻讯赶来,急得直跳脚说,这件燕尾服是进口的,要几千元!看你们怎么赔给饶先生!听到这个天文数字,我们全吓傻了。
晚会开始后,我们几个闯祸坯垂着头呆呆地坐在角落。饶先生请我跳舞,见我不肯起身,还哭丧着脸,奇怪地问:“怎么了?”得知缘由后,他说:“燕尾服是最正规的场合穿的,没听说过穿上后挤在一起吃饭打闹。你们让它喝汤,还让它去河里游泳,倒有创新精神。既然有勇气开服装风气之先,为何弄得这般灰头土脸?”说得大家都笑。他一把拉起我满场飞舞,我战战兢兢地问:“不要赔吗?”他带着我一边转圈一边说:“即使金衣银衫也没什么了不起,快乐才值得珍惜。”
他用意大利语唱起了“我的太阳”,这首歌是晚会的保留节目,今天他唱得格外动情,把我们心中的阴霾全赶跑了。新年钟声响起,饶先生和我们一起欢呼、跺脚、鼓掌、舞动。见他笑得灿烂,忽然,我想起给先生起的绰号“无穷大”,本是因为他天天打的领结与“三角”函数符号相似,开玩笑的。现在却觉得,老师的心胸、气度,还有带给我们的欢乐,真的是“无穷大!”
先生已经走了十五年,他身上散发的善与美,筑成了一个永久的气场。那里积贮了一滴无穷大的露珠,在“我的太阳”照耀下,澄澈晶莹,无尘无染。因此,青春的美好持续至今,使我们永如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