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民
晚饭时候,邻居老纪跑来约我去赶海,说今晚八点的潮。还说早点去,海边呆呆多凉快。我说:还早,先得把晚饭吃好。
老纪说的潮水,是指开始退潮的那个瞬间,退潮和涨潮是有时间的,有个公式一套就能套出来,公式繁琐,我记不住,老纪却能。他说潮水从退到最低潮位,要一两个小时,之后一个多小时平潮,平潮后就又进入了涨潮。涨潮退潮一般间隔六个小时,就是说一天涨潮退潮各两次,涨潮的时间短流量大,退潮的时间长流速慢。
退了潮,沙滩和礁石都祼露出来,便有无数人跑去那里钓蛏子、挖蛤蜊、捉小鱼小虾和螃蟹,这是海边人生活中的一种日常,习惯叫作赶海。
老纪是位赶海高手,一把铁锨能翻开一片沙滩,泥沙裹着的蛤蜊,只要一现身,绝对逃不掉。他用脚踩着铁锨上沿,四十五度角插进沙里,就把并不松软的沙地铲出个斜面,然后查找是否有蛏子洞穴。发现蛏子的洞了,洞中是有一汪清水涌上来的。见状,老纪果断掏出装了精盐的小瓶,捏一撮盐丢进洞里,蛏子难抵浓度极高的盐,会试探着将身子探向洞外。敏捷的蛏子洞外探出的时间极短,如若瞬间拿捏不住,它便会骤然脱身,深潜不出。好在老纪手脚麻利,蛏子只要露头就会被他完好地捉到。
夏天的大潮,遇白天,老纪不会去,他只赶夜潮。为什么?他说海风是凉快,可再凉快也抵不过大日头,赶一回海,掉一层皮,不值得。再说了,要去还得戴草帽、撑阳伞,蹲着太辛苦,就要带马扎,配齐了这些细碎,赶海逍遥和自在就没了。
最初,老纪拉我去赶夜海,我说赶海都是白天去,夜里的海,黑灯瞎火的,咋赶呢?他说:迂腐,跟我看看去。于是我趿了拖鞋,听他话拎了只破旧的脸盆。问赶夜海要拿什么家什吧?他说:两只手就行。夏夜,海风是凉的,赶海人打路旁的石阶下去,缓慢而仔细地走过一段沙石的滩面,就撵到正在退落的海水了。人们窸窸窣窣地走到了水里,走到只有膝盖深的地方蹲下来,都穿的短衣短裤,有许多人是泳装泳裤。老纪领我去的是一个小小海湾,两边都砌了巨大的防波堤,人们在湾里像在挤口袋般地将潮水一点点地朝外挤。
岸边街灯,海上明月,一交织,海面就给打亮了,亮到水的纹络都看得清晰。老纪说:都说夜海苍茫,苍 茫吗?哪里还能找到这般消夏的地方?哪里还有这般视角来观城?
赶夜海的人真多,多是结伴而来,他们一边纳凉,一边赶海,一边聊天。几乎所有人面前,都放了只盆,那盆晃晃悠悠浮在水上。夏夜赶海,主要的目标是蛤蜊。蛤蜊生长在泥沙不深的地方,白天退了潮,人们用菜刀或自制的铁钩把泥沙翻开找,俗称挖蛤蜊。晚上不行了,挖蛤蜊的器具都用不上了,只能凭手在水漫泥沙的地方去摸。
老纪教会了我夜摸蛤蜊,有时赶海我会摸得比他多。在泥沙里以手作工具摸蛤蜊,需要精准的手感,分得清物类,还要能防止利石或异物伤到了手指。
夏夜赶海是件快乐的事情,赶海者图的不是吃蛤蜊,而是图个夏夜里的舒适消磨,图个充满野趣的玩。在没膝深浅的水里或坐或蹲,享受轻描淡写的波飞浪谷,海水晒了一天,水温恰到好处地舒服。夜海里的弄潮人陶醉在这曼妙的海滩上,他们交流着赶海心得,谁发现了密集的蛤蜊群,会喊着张三李四地过去,平日里寂静的海湾此时成了喧闹的地方。
摸到了蛤蜊,就势在水里洗了再拎出海面,叮咚一下丢进盆里。你丢他也丢,丢在夏夜的海里,丢出一片奇妙的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