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6日 星期六
浇头面 老宅门·张园77号 修“度”之“道” 田汉的一首佚诗 老妪出书记 瓜摊记趣 每天,我经过淡水路
第11版:夜光杯 2022-08-27

瓜摊记趣

陈建兴

今年夏天滚滚热浪中,许多人“宅”在家里,我则捧着汪曾祺的《人间草木》阅读起来。汪老在《夏天》里写吃西瓜的场景,让我颇感富有生活情趣。汪老写道:“西瓜以绳络悬于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短短数语,让夏日吃西瓜的画面一下子鲜活起来。

过去一到夏天,马路边、弄堂口就会冒出许多西瓜摊,不少摊主用油布、毛竹搭建瓜棚,也有的用四根竹子拉起一张硕大的防晒网。摊上有一张旧桌和几只小凳子、一只钞票箱和一只电子秤,桌上一片片切好的西瓜零卖,怕苍蝇叮,常会用玻璃罩子罩着。常挂有一块小黑板,写着西瓜几钿一斤,还有“保熟”和“不保熟”的告示,“保熟”的西瓜切开后是生瓜可以调换的,而买到“不保熟”的西瓜只好自认倒霉了,但“不保熟”的西瓜价钿明显低于“保熟”西瓜。

毒辣辣的太阳底下,摊主晒得黝黑黝黑的,脖子上围着一条黑不溜秋的毛巾,打着赤膊,穿着平角裤在瓜堆里帮人挑瓜。汗顺着脸颊流淌到头颈里,摊主用脏兮兮的手一抹,颈脖子上立马添上了几道泥印。即使小憩片刻,摊主也会扯着沙哑的喉咙,摇着蒲扇叫卖。顾客买好西瓜,很多时候摊主会用刀挖开一只小三角,戳在刀尖上让人看是否熟瓜,也可尝味。剖出若是生瓜,摊主或以极低的价钿卖给顾客,或留着自己吃。

晚上,摊主守着摊,躺在竹榻上过夜,脚边点着一盘蚊香,时不时还要用蒲扇驱赶蚊子。我时常看见摊主半夜里还从批发市场踏来一黄鱼车的西瓜,车子周边用竹篱笆围着,西瓜堆得高高的。那些年,上海人吃的瓜多是南汇8424,这种西瓜圆形带条纹,红瓤瓜沙,很受弄堂人家的欢迎。

离我家较近的是秀水路长宁支路口的西瓜摊。我常见摊主的女儿坐在瓜摊上,小手用蒲扇无力地扇着。她爸爸忙时根本无暇顾及她,小女孩渴了想吃片西瓜,爸爸只给了她半只生西瓜,让她用调羹自己挖着吃,小女孩摇着头说不要吃。站在一旁的我琢磨着,应该是吃来吃去吃生瓜,倒胃口了。小女孩又嚷着要吃奶油雪糕,爸爸只从钞票箱拿出四分钱,让她去买棒冰吃,她只能拿着硬币,嘟哝着小嘴巴朝烟纸店走去。

我也常跟着父亲去瓜摊买瓜。父亲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弹着瓜皮,一只只外表浑圆的解放瓜被弹得“咚咚响”。也有穿着香芸衫、手拎菜篮的老太这只摸摸那只敲敲,细看藤曼,辨识着西瓜的生熟。我也捧着西瓜,学着父亲的样子,用手指敲着。买好的西瓜经常由我抱着回家,一次,刚走出几步,“啪”的一声,西瓜掉在地上,碎裂了。父亲厉声斥责我,我一脸尴尬,摊主却走过来拾起地上的碎瓜,笑嘻嘻地对父亲说:“爷叔,侬再挑只,碎瓜我切块卖。”我对摊主充满了感激之情。晚饭后,父亲将西瓜放到台子上,拿起菜刀,一刀下去,“扑”的一声,西瓜立即爆成了两半,接着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鼻而来。我向父亲要来菜刀,又把一半的西瓜切成了几片。瓜瓤是红红的起沙的,中间镶嵌着一些或黑或白的瓜籽,像是散落的珍珠,颗颗晶莹剔透。拿起一片西瓜,迫不及待地“啊呜”一口,甜极了。

到了80年代初,电视机渐渐在弄堂里普及,我常看到弄堂口,一边是堆得高高的西瓜,另一边是一只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前面坐满了人,有的头颈里围着一条毛巾,更有不少人打着赤膊。他们边看世界杯,边啃着西瓜。人群里时常会爆出一阵欢呼或一阵叹息;进球的时候,大家都站了起来,啃西瓜的人张大着嘴巴,瓜也不啃了,都盯着屏幕看那精彩的瞬间。如今这样的场景,自然是不会再有了。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