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四记

田永昌

一

我第一次看见昙花而且怒放，是在二十年前的中秋之夜。那天，一轮明月高挂中天，忽听隔邻阳台上热闹非凡，欢呼鼓掌不断。我隔栏一望，啊，邻居家大人小孩都围着一盆长叶子的花鼓掌拍照。那花吐着清香，白银色花在月光下怒放，淡雅，别有一番风味。邻居告诉我，她家的昙花今年开得特别好。第二天一早，邻居给了我几枝刚剪下的昙花枝条，让我扦插种养。的确，昙花好养，一插就活，对环境，肥水要求也不高。于是，我家小花园里便有了昙花，年年岁岁花盛开。从此，我也养成了观察昙花从结苞到开花直至风干后的全过程，整整二十年。

二

端午过后，忽然发现昙花叶片上长出点点小米粒，这就是昙花最初的花讯。

养昙花和其他花不同之处，就是急不得，要慢慢来。譬如月季花、牡丹花，看见花苞后，半个月左右就怒放了。

昙花呢，半个月也就长大了一圈圈，从最初的米粒大的花讯，到夜间花开，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只是看花开也是急不得，需要点耐心。有次，花苞的花嘴已变成白色，以为要开了，于是就蹲守在花旁，一直到夜间九点，花也没开，只好回屋休息。还有一次，以为花不开，但第二天起床一看，花头向下，昨夜开过了，错失花期，遗憾不止。

我家小花园养有几十种花木，观察下来，没有哪一种花木如昙花这般，经过这么长时间酝酿，不断地坚韧不拔地，一步一步积蓄力量，去完成最后的花期。如同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发令枪未响前，仍在积蓄力量，去完成那辉煌的一跃。

一切美都是有准备而来，昙花更是如此。

三

起舞弄清影，昙花今夜开。小园吹过夏夜风，沪上远远近近楼宇灯光虹彩。尽管夜空无月，但昙花在夜色中依然怒放得那么优雅，漂亮。

此刻，一朵朵乳白色晶莹的花朵，犹如夜美人翩翩起舞，那围着花朵伸开的长长花须，那飞起的一片片花瓣，是夜美人如诗如幻的裙衫吗？看着夜色中舞动的昙花，如看到舞蹈家杨丽萍美的舞姿，又如听到“海岛明月初转腾，看玉兔又早东升”，梅兰芳《贵妃醉酒》时的醉人唱段和身影。是的，看着夜色中昙花的舞姿，多少古往今来美影在眼前浮动。昙花在夜风中边舞边吐送着一股又一股浓郁清香。这夜色，这夏风，这城市亮亮闪闪的灯火，送人多少美感和诗意。

从八点开始，一直到凌晨三点，七个小时下来，花期仍未有收盘意思。花嘴还在继续张大，舞动的身影更加飘逸动人。世上的一切一切，莫不如这昙花，准备得越充分越能达到光辉的峰顶。

昙花如此之美，却不赶热闹，既不上花市，也不像玫瑰走情人节，它在夜色寂静中独自开放，默默地寻找知音。

四

美丽了一个晚上，热闹了一个晚上，舞姿优美了一个晚上的昙花，凌晨三时，收起花翅，挂起舞鞋，如同跳完最后一个舞蹈动作的演员，在没有任何掌声的凌晨谢幕了。

谢幕后的昙花依旧很美，挂在昙叶上，等待着黎明。一直到一月后，三月后，或者若干时间后成为干花。风干后的昙花挂在叶片上，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美丽着。这种留恋之美，这种自恋之美，这种不为讨好他人而自然大气之美，让我想到“人到无求品自高”的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