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
雪见草是一种草药,也是一种野菜,一丛丛生长。
雪见草可见于山坡、路旁、沟边、田野、荒原等潮湿之地。它叶面凹凸不平,有好多褶皱,叶色绿到极致,高不过十来厘米,但生机勃勃的样子似有无穷向上的力量。那么独特的绿和富有立体感的叶面,不落众草之窠臼,却被古人审定为长得丑,以癞蛤蟆草名之。
我乡人不以貌取名,在他们口口相传中,这么多诨名的草只有一个实诚的名字,叫虚草。虚草虚草,体虚进草,直接又真实。家乡的虚草曾伏地丛生,像老祖母嵌在戒指上的绿珠子,积聚了岁月光阴层层痕迹,老绿老绿的,又隐约可见些许灰影。每年夏秋伸出细长的花茎,开出一枝嫰黄色的花。
我上小学那年,外祖父开始用他多年闯海积存的一大叠纸币造两层楼房,我们家暂时租住在一个合院里。合院建在山脚下,山上有一个大水库,淙淙溪水从院子西面蜿蜒而过,我常沿着溪边通向水库的山坡采各种野菜,看到一丛深绿的虚草就用尖锐的薄瓷片从边上慢慢刨,刨到根部土松了就连根带土拔出,把它们装在一方大手帕上,奔着回家,让外婆做一个清香的野菜汤。
小时候患感冒咳嗽,母亲总是让我吃药打针,以至于我至今见不得青霉素皮试针的蓝色针管。外婆总是在我多日频繁出入卫生院仍不见效时,寻来虚草,洗净沥水,切得细碎,在热锅里焙过,冷却后放入碗中,磕入三个鸡蛋。顺时针搅打均匀后,先舀一勺菜籽油入锅,让菜籽油的香气充盈,再在油锅里倒入蛋液,用慢火让蛋液渐渐地膨胀,锅里形成一个大蛋饼。当虚草的清香和鸡蛋的鲜香弥漫开来时,外婆飞快地用饭铲翻转蛋饼。翻转过来的蛋饼金黄又翠绿,如梵高《向日葵》般热烈,空气变得馥郁芬香。当锅底的那面又冒出一阵香气,外婆把两调羹红糖铺在鸡蛋虚草饼中,铲起半边饼面,折中覆盖红糖,这时要加大火力,外婆绕着锅沿360°浇一圈黄酒,随着“嗞啦,嗞啦”一声声响起,圆月般的虚草鸡蛋饼变成半月形鸡蛋包,似一叶扁舟,荡在黄酒中,停火了还在锅里咕噜咕噜响,声音徐徐消逝,似一乐曲在缓缓收尾。
浓香嫩滑的虚草鸡蛋包,是外婆的一剂良方,专治感冒咳嗽,及久咳体虚产生的恶性循环。既散寒湿又可清热解毒,还补气虚,一举多得。一般吃过一次就明显见效,我亲爱的外婆总是说再巩固一下。隔一天,又有一碗虚草鸡蛋飘出芳香。那个年代,这是一碗特供的美馔,以此等美味治病,会让人萌生让我时常感冒咳嗽的念头。
外婆还把鲜虚草洗净晒干,作为草药储存,在炎炎夏日的傍晚,给我们做清凉的茶饮。有时家里买来腰条肉,与虚草隔水炖,作为全家食补。
其实,这种日渐被人遗忘的药草很早就载于医书,它全草可以入药,民间常用于止咳和治疗支气管炎。《本草纲目》记载癞蛤蟆草有清热解毒,消肿痛,疗恶疮和止咳血的作用。刘兴《草木便方》说它可“解毒,治白秃、疥癞、风癣”。清代杭州钱塘医学家赵学敏把它名字改为荔枝草,江南人终究风雅一些。我国药典在1977年把它以“荔枝草”之名收录其中。科学研究也证明了荔枝草含有丰富的物质种类,功效作用颇多,治疗附方也涵盖了民间药方和科学良方。
现在,农村随着环境建设、道路硬化等现代化进程,以前的水库、溪沟不见了,回乡也见不到虚草,但在我心中,它的生命力如《百草口镜》所描述:“各尽发苗,经霜雪不枯”。
我还是想称它为雪见草,在一个寒冬,山雾缭绕,或是雨雪霏霏,我带着亲密的朋友去山上寻找雪见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