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果
元代山水画,引领文人山水画五百年。而在后世士大夫心中,云林高逸,倪瓒称首。
倪瓒,无锡人,自号云林。中国古代十大画家之一,元四大家之一,天纵英才,人间奇葩。他的逸事趣闻比起他的冠冕画坛、傲视士林更加令人啧啧称奇。
倪瓒家族赀雄乡里,八代地主,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他创立了以中峰变侧峰干笔枯墨作皴法,名为“折带皴”。宋代大画家范宽的“雨点皴”,也以短拙老硬的笔法展示山石恢宏的气象。皴法,是中国山水画的独门利器。凡千古大家都有其独特皴笔墨韵。
倪瓒以最少的笔量描绘出最大的山水图景。他的山水画构图平远,气简意深,大片留白,惜墨如金。后代巨匠董其昌、石涛、徐渭等奉之为宗师。
画奇崛人也甚趣。他的洁癖非常出名。一次有朋友来探望,夜宿他家。夜里忽听几声咳嗽,他坐立不安,天亮即命佣人寻找痰迹。实在找不着,佣人自己在庭中树叶上吐口痰示之,他令剪下树叶丢到三里之外的地方,然后叫佣人冲洗树木。
家境丰裕,却不隐又不仕,骨头很硬。当时“吴王”张士诚弟弟张士信,差人送绢送钱请他作画。他撕绢退钱,说“倪瓒不能为王门画师”。后来在太湖泛舟时遇到张士信,他被一顿痛打,噤口不出一声。事后别人问他,他答:一出声便俗。
他的洁癖在“香厕”上达到顶峰。家里厕所如同一座空中楼阁,上面香木格子,下面填土,然后土上铺垫洁白的鹅毛。“凡便下,则鹅毛起覆之,不闻有秽气也。”
或许倪瓒的洁癖,使他的画作空灵高迈,疏简淡雅。茅屋草亭一二座,坡岸植树三五株,中间大片留白以示淼湖波。笔墨奇峭简拔,放眼幽秀旷逸。此种风格前所未有,成为后来者永远的标杆。
其时,江南文人的雅俗之分,竟以有无他的藏画作为一个评判。有声于大夫间,不复与尘事接。钟鸣鼎食的锦绣,在纸上“皴染”米白炭黑、铁锅柴灶的烟火浮世绘。
清代的纳兰性德有一首《忆江南》词:“江南好,真个到梁溪。一幅云林高士画,数行泉石故人题。”梁溪,无锡的别称。丹青上有倪瓒的“云林石法”之名,盆景技艺中也有一种叠石法叫“云林石法”,它以宜兴紫砂长方盆作底,将峦纹皱褶之石叠起成一峰,偏于左又凸于右,巉岩凹凸,仿佛临江石矶之状。
孤篷听雨、灯火江村、闲身空老的倪瓒,人如古玉,画无一尘。他的题画诗:“只傍清水不染尘”,他比同伴黄公望更趋纯粹,不为皇室王门落一墨勾一笔。借用王维之诗“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当然,王维指向淳安渔樵,倪瓒挥毫梁溪僧道。
文人倪瓒还有天意从来高难问的神通。元顺帝至正初年,海内无事,四方名士豪杰日至其门。忽然有一天,他开始散尽家财,或赠亲人或施故交。然后漂泊江湖。人咸怪之,莫名其妙。未几,兵燹战乱烽烟四起,富豪大户悉被祸及,家破人亡。而倪瓒扁舟箬笠,往来于震泽、三泖之间,优哉游哉,散金避危,独不罹患。
倪瓒此举令人赞叹不已,历史上似乎只有春秋战国的范蠡可与并肩。这位“商圣”三次经商成为巨富,又三次散尽家财而退,商以致富,智以保身。这种危机下取舍的智慧,只有陶朱公能履薄临深而不坠,实非常人所为。但倪瓒却是在无人见危之时,独悟厄运之灾。在这一点上他比范蠡的“三富三散”更加神奇。
富甲一方、不仕不隐的倪瓒,站在了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巅峰。从来白眼多于青眼的八大山人朱耷曾创作出系列的《仿倪云林山水》,以此向前辈致敬。
因为高洁高行,做人作画,非常孤傲亦非常干净。倪瓒,不愧云林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