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名字 白藕红菱 遥远的相似性 幸福重什么 舟月图 古代上海人看见过“UFO”吗?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2-09-04

舟月图

胡烟

赏月,最好是在湖中或江上。所谓千江有水千江月,那里不止一个月亮。有图为证。

北宋画家赵令穰,宋太祖赵匡胤五世孙。因为身处皇族之列,不能远游,所以绘画题材多局限于两京郊外,即如今的开封洛阳一带。每成一图,好友苏轼便善意地嘲笑:“此必朝陵一番回矣。”意思是,又到郊区朝拜了一回皇陵吧。

视野的局限,让赵令穰擅长在诗意小景上做文章。他的《舟月图》,图式简单,余韵不绝:天上月,水中舟,外加水中一轮月。船上共两人,一舟子划桨,一客对月吹笛。大片留白,寂寥旷远。

笛声吹给湖水听,笛声吹给月亮听。

大约性情高蹈的人,总是寂寞的。又因知音难遇,更多了一层朦胧的忧愁。想起一个故事,是清代画家金农在画竹的题跋上讲的:明代画家九龙山人曾在月下,隔船,听到吹箫,入了迷。感动之余,画了一枝竹,上前赠给吹箫人。不承想,那是个商人,第二天,上门奉送一条名贵的织毯,请山人为他再画一幅竹图,凑成一双。九龙山人失望至极,将之前的画讨回来,果断撕毁。商人辜负了九龙山人,也辜负了那夜的月亮。

明代文徵明有《石湖泛月图》,几个文友月夜泛舟石湖,题诗“水天兼一色,秋兴月争辉……”。另有《对月图》,画面简单,一文人在石湖中央的船上酣然入眠,被一轮月亮幸福地照耀着。进入梦乡的人,恍然居于尘世之外。与明代作家张岱的美文《庞公池》中意境相仿:“余设凉簟,卧舟中看月,小傒船头唱曲,醉梦相杂,声声渐远,月亦渐淡,嗒然睡去……此时胸中浩浩落落,并无芥蒂,一枕黑甜,高舂始起,不晓世间何物谓之忧愁。”

应该是被绘画史上的月亮所迷惑,那年中秋将近,我出发了,踏上去往苏州的高铁,盘算在那个暑热褪尽、万物澄明的时节,坐一回石湖的船,体验沈周、文徵明、唐寅他们游船作画吟诗的烂漫文雅。再有,“石湖串月”的景色一也定不容错过。最重要的,租下一条船,完成一个仪式——借着月亮的清辉,洗涤久已疲顿的身心。

那毕竟是想象。事实上,到了苏州,再转车去石湖,舟车劳顿。我围着石湖转了一整圈,步行两三小时,体力消耗了大半。傍晚只在小商铺买了饼干充饥。欣慰的是,石湖周围没有经过特别的改造,还保留着几分野逸的古风。往西北上方山方向延伸,鱼庄秋霁,隐约可见田园风光的神髓。夜幕悄然降临,在我眼巴巴盼着月亮的时候,湖畔上演了灯光秀。伴随着快节奏的重音响,四周居民蜂拥而至。小孩子的嬉闹声,混杂着广场舞的伴奏声,让人全然忘记了赏月的仪式。眼前也不见了石湖的真面目,我在五彩的灯光里徘徊许久,像一个迷路的人东跌西撞。

终于,待到晚上十点多,人群散去,俗世的集会偃旗息鼓。石湖回归静谧。月光开始皎洁,不负我的等待。湖中央,静静泊着一条船。时空游戏的幕布缓缓拉开——赵令穰,马远,文徵明,唐寅,画家、才子在我脑海中轮番登场。沉睡已久的情绪丝丝缕缕地苏醒,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来自历史光阴里的诗意,与月光一同倾泻在我面前。我沉默。以沉默的方式表达对当下的珍惜。

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正当我在交涉一条船的时候,身边的爱人提醒我,该回酒店了。我向他陈述了一些美好的理由。他坚定地说,太晚了,不安全。

我瞬间跌落到现实。只记得最后的长镜头——一个回不去故乡的人,躺在酒店的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一整夜,倾听月亮在天空移动的声音。

世事,光阴。西山下的月亮,还真像西山上的月亮。请看明日本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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