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念琪
上海人的“糟货”就是用糟卤做的冷热菜。我上世纪80年代当记者跑财贸新闻,到夏日会发“糟货上市”消息,就像中秋前必报“月饼开炉”。有外省朋友对此茫然,纳闷为啥要宣传糟货而不去宣传好货?而且这糟货卖得比同类好货还贵。时至今日,糟货已不再是夏日专利而成四季佳肴。家里上海人叫“糟油”的糟卤常备,只不过夏天消耗更快。
糟货分两大阵营。一是糟卤浸腌的冷菜,常见的是荤有糟鸡素有糟毛豆,美食家袁枚说的糟鲞和糟菜罕见。这路菜家里自制较多,糟卤过去用色黑如墨的太仓货,按袁枚说法,“糟油出太仓州,愈陈愈佳。”现多为本地产,色浅似琥珀。除用糟卤浸,我更欢喜家乡嵊县的干糟做法,用酒糟包裹白斩鸡白切肉,糟出来的肉鲜美香浓,别有味道。
这阵营里,人们最熟的要数糟钵头了。宁波菜馆把猪肝、心、肠、肺等杂碎切薄片,放砂锅文火久炖,酥烂后加糟卤浸腌。
糟钵头不是甬菜独家,本帮也有。曾在报上读到,有人带糟钵头乘机,香了一机舱,勾出一路馋痨虫。德兴馆的糟钵头也味道独特,听他家大厨、市级非遗“本帮菜肴烹饪技艺”传承人缪云飞透露:“主要是原材料要选得好,猪爪选靠猪爪这一段,上面一段不要了,这段吃口有弹性,肉质也很好。圈子一段里最多选6片。肺主要是出水要出干净,把里面杂质都去掉,然后拿水泡一下,关键是要煸得透。”
现在外卖糟钵头没钵头,用塑料碗或大盆。老人和在金陵中路79号和瑞金二路418号时,我买一钵头获部优的糟鸡22块,吃完退钵头2元。钵头有无倒无所谓,发现里面猪肚没了,圈子跑了,就连杂碎,也只剩上海人叫“门腔”的猪舌头。拍死“前浪”的“后浪”是基围虾、鸡肫和毛豆,还有比猪脚爪性价比低的鸡脚爪。
说到糟钵头,想起《海上繁华梦》中一桥段。一干人去湖北路349号著名京菜馆雅叙园,其中钱守愚点糟钵头。值堂问“糟钵头”是什么菜?
“守愚道:‘你枉做了酒馆里的值堂的,连糟钵头都不知道,那是用猪脏糟的。’
值堂的微笑答道:‘这菜乃是小饭店里卖的,我们馆子里头没有。’
守愚晓得差了,脸上一红道。”
正应了法国美食评论家萨瓦兰那句话,“告诉我你吃什么,我就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糟货的另一阵营是热菜,上海人最熟是糟溜鱼片,老人和这只菜拿手。同样是糟与青鱼搭档,我较欢喜糟香甩水。乌青尾糟后红烧,色是继承本帮浓油赤酱,糟香入味有味道。原来天钥桥路有家海上阿叔,糟香甩水做得好,可惜关店吃不到了。吾生晚矣,老正兴的白糟腌青鱼、春笋火腿川糟也无缘品尝。更别提美食家唐鲁孙所说的,大鱼大肉后,吃口令“清淡爽口,肥腻全消”的加糟红苋菜汤。
本帮还有只糟卤大鱼头,据
同为市级非遗“本帮菜肴烹饪技艺”传承人的上海老饭店秦卓男说:“这个鱼头相当难烧,因为汤要浑厚,入口要滑。”叫她为难的是浓度不高、香气不够。师傅、本帮菜泰斗李伯荣点拨:“起鱼头慢,鱼头要起透。起透后,鱼头就挥发出香味,香味出来后再投料加水。”用秦卓男的话来说,“师父的这一句话:慢。这一个很小的字眼,就让这个菜好了。”
糟入热菜还有一个窍槛,就是糟卤一定要最后放;如同放蚝油。吃糟卤就要吃糟香,早放就没糟香,还易发酸。
糟货姓糟。糟是个纲,纲举目张。唐鲁孙这老吃客道出老正兴糟货好的奥秘:“他家的糟都是自己特制的,所以凡是用糟的菜,他家都比别家高明。”
糟货要做得好,要用自家做的糟。一是浸米做米糟,《随园食单》里的糟鸡糟肉,用的是米糟;本帮菜里,有酒香米糟肉。二是自制清糟浑糟。清糟用绍兴花雕吊,比例1斤糟2瓶酒;花雕与泥糟搅拌成糊状,纱布过滤24小时,滴到碗里成清香可口的清糟。浑糟是1斤糟加4斤水,浸半小时以上再慢慢搅拌融合,过滤出浑糟。
缪云飞大厨说:“比较香一点、比较清的菜用清糟,像三丁糟蟹柳。比较重的菜用浑糟,比如糟香大鱼头和糟钵头。”
真所谓:糟得狠,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