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异乡人，心安处就是故乡

陈曦雨

八月十三日，月圆之日，我们在景德镇浮梁县的寒溪村，创造了一个新的节日——移民纪念日。这一天，村民广场摆起长桌宴、男丁们舞起龙、越剧团在台上咿呀婉转，烟火升起，人月辉映，在茶山顶上的星空绽放。

在火花的前景处，茶山顶上，有一盏名为《大地之灯》的艺术作品，以轻盈材质包裹着一棵树，在夜空中透着莹莹之光。村民们早已对它的存在习以为常，就好似对待天边的彩色模板拼贴房子、广场边小房子床边的荧光粉罐子、废弃水渠上矗立着的巨型不锈钢喷漆雕塑等艺术作品一样，是村中的一部分，是与艺术相伴的日常。

去年，大地艺术节首个精致版落地项目“艺术在浮梁”落地于此——数十个艺术项目在空置的旧屋、茶田林间、山脚水边生长，一时引来了全国各地的游客，宁静的小村子也迎来了热闹的变化和新机会。村民们有的成为了志愿者、有的在展期收获了自产红茶和米酒的好生意，“我以前总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外面的世界主动来看我了。”展期结束，有一位村民这样感概。

艺术节落地的选址，与半世纪前的移民历史紧密相关。六十年前，因新安江水库的修建，疏解出大量淳安移民，他们从歙县上船，颠簸数日来到了这里，以“新客家”的模型编织中国地域文化的历史。

寒溪村史子园村民小组是1966年7月于浙江省淳安县威坪镇迁移至臧湾乡寒溪村的纯移民村小组。威坪古镇称永平镇，是三国时期新安郡的郡治所在，是新安文化的源起之地，为钱塘江干流上最早的郡府所在地，辖始新、新定、休阳、黎阳、黟、歙六县，是明清之后形成的徽文化的远祖，自古人文繁华。威坪人都被称以“淳安西乡人”，民间或叫做“西乡佬”，方言大致相同，说话硬邦邦，做事硬笃笃，人硬实实，这种行为习惯铸就了威坪人逆境中求生存、谋发展、迎难而上、不甘平庸的倔强秉性。

离开原本丰饶的故土，移民别处。这其中的辛酸、艰苦，所需要的勇气和坚韧，是现在的我们无法想象的。面对脚下的一片荒土，他们必须用自己的双手从零开始建设新的家园。村民们一锄一锄开荒拓土，从黄泥房开始建造自己的屋顶，种植茶叶，几十年间，荒山变茶园。这里的茶叶以“浮红”品种而闻名，与祁门红茶同种，其特点是香甜浓郁，远销各地。他们就这样以坚韧与勤劳聪慧，建造出了新的家园与好生活。

当异乡成为新乡，生活与劳作层叠向上，乡愁便沉入每位移民的心底，引着汗水流进了土地。如今的生活就是在春夏秋冬的日常耕种劳作中，与艺术相伴，迎接一茬又一茬因此而来的远方客人们。只是今年往后，8月都会有这样一天，他们快乐地聚在一起，纪念移民的日子。

“我记得，上船离开家的那天，月亮特别亮。”村民徐有水在接受艺术节纪录片拍摄时抖着脚慢悠悠地这样说着。画面很清晰，而在六十年后的今天，纪念日当天的月亮也同样明亮，千岛湖的水、生长着艺术作品的寒溪村，都构成了他们的人生，当时的月亮，也照着今天的你我。

一次次，想走掉，想躲到月亮的阴暗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