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当年无数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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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文

老师是神性的，他让我知道，我其实不是我，而是无数个我，是当科学家的我，当作家的我，当老师的我，当工人的我。一个一个我，都在远处等着我，需要我一个一个去寻找。找到后，一个一个放回自己怀里。只有把那无数个我重新找回，我才是完整的。

我想我应该是科学家，我趴在煤油灯下，寻找当科学家的我。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干着什么事情，我只知道他应该和牛顿、爱因斯坦、居里夫人、钱学森那样，有一张很大的脸。他们一天天挂在墙上，慈祥地注视着整个人间。我埋头写字的时候，他们的脸就一张一张在煤油灯的光影下跳跃，忽大忽小忽上忽下忽清晰忽模糊，近在手边，又远在天边。

当我从煤油灯下找到当科学家的我时，在乐园大队，起码一下多了五十个科学家。笔尖在煤油灯光下跑得很快，跑出乐园，跑到乡里，跑到县城，找到当科学家的我。

县城，是想象中我能跑到的最远的远方。我的脚印很小、很短，最远就到过乡里，但并不妨碍我的想象跑到县里。就像煤油灯光，不能阻止我找到当科学家的我。但我的想象，从未到过省里，到过北京。那时，我的世界还很矮小，想象也有够不着的远方。在煤油灯下，我寻找过当科学家、当作家、当老师、当工人、当掏粪工甚至开飞机的我，但没有寻找当老板的我，当明星的我。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我。

当老师应该站在讲台上，嘴里唾沫横飞，吐出有力量的知识。我个子矮小，坐在第一排，在粉笔灰与唾沫纷飞的世界里，看老师园丁一样，辛勤地浇灌祖国的花朵。他的身后是黑板，比煤油灯还要闪亮，充满神性的光辉。

老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老师如是说。所以即便在雨天，我远远地看见戴老师，他都浑身发着光。我远远地绕过他，像绕过一个太阳。我把这个感觉告诉我的同桌，又告诉她我要去寻找当老师的我。她不屑，因为她早就找到了当老师的自己。一想到一个小小的乐园大队，一下容纳不了五十个老师，我有些丧气。

煤油灯光很轻，风一吹，就飘起来，要飘到天上去一样。那时的梦也特别轻，人拉不住，夜里那种很深的黑也压不住，一不留神就飞得很高。

现在，我坐在灯下，把一个一个我掏出来，让他们一个一个站立在我面前，他们都是干净的，发着煤油灯一样跳跃的光。

煤油灯光，是无数个我的故乡。一回头，我就在跳跃的灯光里，回到记忆中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