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

徐畅

母亲养的三只小狗，名字都叫小熊。第一只小白狗是走丢的。第二只，是我从同事家带回来的。母亲抱在怀里很高兴。这只小狗养了两年，在一个冬天的下午失踪了。母亲出门去找，最后打听到有狗贩在周围活动，有几只狗都遭了他们的毒手。母亲将自己关在卧室里。过了两天，她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讲到一个跟狗有关的动词时，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平息了情绪问学生，谁家里有多余的小狗？有个学生举手说，家里的大狗刚生了一窝。当天晚上，母亲买了很多水果，去这位学生家带回了一条小狗。它就是现在的小熊。

小熊还没有满月，黑白相间的毛发里眼睛还没睁开。母亲买了专用的奶粉，每日喂养它。她经常给它梳洗身体，有时批改作业时，就把小熊放在膝盖上。小熊也习惯了跟人相处，晚上就睡在人的脚边。

等小熊的骨架大起来，我们经常带着它去郊野公园。有一回，我们在湖边散步，小熊一头跑进了油菜花地里。等我们在路的尽头呼喊它，它这才跳将出来。身上满是黄色的花粉，好几只蜜蜂围着它转。母亲给它擦花粉时，它不停地舔母亲的脸。

小熊长到四岁的时候，遇到了一次意外。那天晚上，他们带着它出门散步。看到周围没有人，便松开了绳子。他们在聊天时，忽视了小熊。等反应过来时，小熊不见了。母亲找遍几条街也没有发现它的踪迹。母亲一言不发地回到家里。到了后半夜，她听到挠门的声音，跑过去开门。在她眼前的小熊满身淤泥，脊背上还有血迹。母亲伸手去碰，它连连后退，发出凶恶的叫声。小熊进屋后，便往黑暗的地方钻。最后它趴在床底再也不出来。

从此，它对人产生了隔阂。母亲说，它准是被人抓住了，自己又逃了出来。否则身上不会有血迹。母亲给了它一段独处的时间。每天她准备一些骨头放在床边，然后对它说几句宽慰的话。过了两周，小熊从床底爬了出来。母亲小心给它洗了澡，给它换了一个新的狗窝。母亲每天都跟它讲话。又过了一阵子，小熊才慢慢地亲近我们。

小熊到了六七岁，步入了老年。有天晚上，它散步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没两天工夫，小熊变得奄奄一息。我们都觉得它是不是老了？母亲摇摇头说，老了，也不会这样。送去医院检查后，医生说，是贫血，导致贫血有很多原因。发情也是一种。医生问母亲，小熊做过绝育吗？母亲说没有。她固执地觉得绝育是伤天害理的行为。医生决定当天就做手术。

到了晚上，医生给母亲打电话，再次确认并补充说：你没给它吃过什么东西吧？母亲愣在那里。她看了我一眼，迅速丢下手机跑到电脑边去查。她自语着说，洋葱，准是洋葱。前几天，有个朋友来吃饭。吃饭时，小熊一直围着他。他很有可能朝它碗里放了洋葱肉片。

母亲赶到医院，阻止了手术。医生说，这样的话，只能输血，但是费用很高。母亲坚定地说，先救活。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小熊的鼻子上冒出了热汗，爪子也动了。医生对我母亲说，要是做了绝育手术，它肯定死了。母亲低下头，忽然捂住了脸。

过了几年，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母亲来到上海照顾。过了半年光景，有一天父亲打来电话。他说，你知道吗？我很孤独。我说，怎么了？我感到疑惑。他又说，小熊没了。它年纪太大了，走路都没力气。父亲说，我不敢跟你妈妈说。我把它最后一张照片发给你。

照片上的小熊蜷缩在布窝里，眼神没有一丝光芒。我低头走下楼，在周围转了一圈，才回到屋里。我对母亲说，妈，你到阳台上来。

她走到阳台上，疑惑地看着我。我说，我爸打电话来了。他说，小熊没了。母亲哦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暗沉下去，仿佛有一束光猛地消逝了。她转过脸去，肩膀在颤抖。紧跟着，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她呜咽着说，往后家里不养动物了。再也不养了。为什么呢？我问。

因为……因为……母亲没有说出口。

她低着头走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