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豪
四十多年前,恰逢改革开放方兴未艾之际,中国电影事业呈现一派蒸蒸日上的气象。只要看看上海滩那时琳琅满目、星罗棋布的影评组,就可以知道电影的风靡程度了。
其时,全市众多的影评组中,最为活跃的是“三宫”:市工人文化宫的“市宫”影评组、沪西工人文化宫的“西宫”影评组、沪东工人文化宫的“东宫”影评组。
我当时的工作单位在南市区的版图内,而南市区工人文化宫的实力自然不敢望“三宫”的项背,但是区里的影迷们不甘人后,希望成立影评组的呼声甚高。1982年,“南宫”顺应影迷要求,也成立了“南宫”影评组。由于我已经在报刊上发表了小说和影评,自然被招在南宫影评组麾下效力。
影评组成立的第一天,“南宫”老主任就召集我们20多个来自各行各业的成员开会。某厂的一位青工快人快语,提出:“影评组”的名称“又土又俗”,不如叫“影评沙龙”为好。一言方出,举座皆欢,我们感到这个名称新颖雅致,尽得风流,于是又是鼓掌又是顿足。老主任从善如流,微笑颔首。
老主任在“文革”中曾备受凌辱,但“复出”后办事依然干练大胆。他不仅要求影评沙龙每月开一次影评会,还专门拨出资金,每月出版一期铅印的影评报——《环城影苑》,这刊名就是老主任定下的,饶有老城厢的特点。
为此,我们还成立了编辑组,成员有工人、教师,还有一位副厂长。本人忝列其中。老主任还委派为人正直的老同志吕樟逵专管此事。当时拥有铅印的影评报,而且还有稿费(当然极为微薄),这在全市影评组中简直是凤毛麟角,甚至让我产生有点“奢侈”的感觉。
那时,我工作繁忙,家务又重,业余还要挤出时间写小说,却对影评沙龙的活动从不缺席。虽然参加影评沙龙使我更加忙碌,但那一段时间里我写的影评最多,这也许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当时的影评沙龙搞得如此红火,是因为它具有两大吸引力。
吸引力之一,是每月可以凭一张“观摩卡”免费看一场电影,每场放映两部影片,一部国产片搭配一部外国片,都是当月最受欢迎的影片,令人有先睹为快之感。每次看了免费电影之后,我们就在第二天组织影评讨论,马上写稿、组稿,然后筛稿、改稿,定稿后画好版样送到上钢三厂印刷厂,两天后取回小样,经校对修改后签字交印刷厂付印。当我们拿到几千份充满油墨香味的《环城影苑》时,马上给南市区的各家工厂企业寄去。
吸引力之二,是那种见仁见智,各不相让的讨论氛围。那真是一个纯真率直的年代。每一次影评活动我们都可以臧否影片,月旦人物,因此几乎每次都会发生“口水战”。即便如此,大家都很“费厄泼赖”,和风细雨,以理服人,不伤和气,不骂脏话。尽管会上唇枪舌剑,面红耳赤,但会议一旦结束,马上勾肩搭背,谈笑风生,毫无芥蒂,亲热依旧。
记得我在《新民晚报》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影评——《悲剧的力量》,那是我在影评沙龙中听取伙伴们各抒己见,开拓自己思路而援笔成文的。文章写好后,一位好友怂恿我投给《新民晚报》,并说认识《新民晚报》一位平易近人的女记者,稿件可以寄给她。我问女记者的芳名,好友说她自称“胡吹”。我怀疑不可能叫这样的芳名,但好友坚称“不会错的”,于是我只能照办。第二天看晚报,我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报上的女记者其实叫“武璀”。我想,她肯定像自己名字那样用武力摧毁我的稿纸,说不定已经把它丢进废纸篓……不料一星期后的1983年10月22日,我的文章居然刊登了,我才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正是凭借这篇影评,我在上海市职工影评比赛中,获得优胜奖(不分等级),奖品是厚厚的两大册《中国艺术影片编目》和一只青瓷花瓶——当年奖品,多为实物,不发钞票。
《环城影苑》自1983年创刊,至1992年由于资金匮乏,加上群众影评日渐式微,终于寿终正寝。即便如此,据我所知,在上海不公开发行的影评小报中,《环城影苑》也是长寿星之一。
直到40年后的今天,我还郁积着对影评沙龙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情结,依然非常怀念当年的影评沙龙里年轻的伙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