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世荪
表示在上方、上面的方位名词上海话中有好些,如《上海话大词典》所载,就有:上头、上面、浪(向)、上首、高头等;其中“高头”一词虽然在新上海人中未必用得很多,但却远未在沪语里完全消失。在上海话里,该词表示的含义,是指物体的上部或表面,有时也指在某种事物的范围以内或里面。譬如:说“大橱高头摆了只箱子”,意即大衣橱顶上放了一只箱子;说“迭桩事体高头我呒没责任”,意思是就这件事情而言我没有责任;说“抖音高头看到侬”,意为在抖音里面看到了你。
这样的表述对上海人而言既不陌生,也不拗口;但如果用普通话朗读一段抒情文字,里面的“高头”一词也许会让不熟悉沪语的听者打个格楞。试读下文:“看得出西直门的城楼,似烟似雾的,溶化成金碧的颜色,飘荡在两岸垂杨夹着的河水高头。”这是郁达夫在其短篇小说《薄奠》中写的一段描写,小说问世于1924年,描写的是北京的景致,其时,郁达夫刚从北大转至武昌师范大学任教;文中“河水高头”就是河水的上方、河面上。据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普通话标准颁布之前,用“高头”说事,不必担心读者疑惑,其流行也不至于局限在吴地或沪上。
说起来,“高头”一词的这种用法由来已久。譬如清代小说《平山冷燕》第三回,才女山黛受到皇帝钦赐后,“打造一个朱红龙架,将玉尺、金如意供在高头”;清代小说《好逑传》第七回,说单祐“轻轻巧巧地扒到正梁高头,缩作一团蹲下”;明代《二刻拍案惊奇》三十四卷:“(任君用)忽闻有人咳嗽,仰面瞧处,正是如霞在树枝高头站着”;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第五十四出:“斗胆相询,金榜何时揭?可有柳梦梅名字高头列?”还有更早时唐代的《敦煌变文集·燕子赋》:“取高头之规,垒泥作窟”,敦煌学家项楚解释说:“‘取高头之规’两句,谓燕子向高处的棁上筑巢”。各例句中的“高头”均与今天上海话中的“高头”一致。
像这类历史悠久的词语是否应该随着时代进步全部规整到标准语中?这是社会学家和语言学家研究的事情;对沪上普通人家而言,传统和习惯会是不由自主的第一选择,许多人还是把这个通用辞典里已经找不到了的“高头”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