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鱼的浪漫

黄峪

第一次吃到松子鱼，是在舅舅的婚宴上。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广州，粤菜松子鱼是婚宴常见的好彩头菜式，整条鱼上台，卖相艳丽，鲜香扑鼻，酸甜适口，酥脆滑腻，寓意有头有尾，圆满幸福。童年的我，对这道菜实在是一试难忘，觉得幸福浪漫的滋味莫过如此。长大之后，我试着追溯这道菜名字的来源，想搞明白松子和鱼之间的关系，这才发现原来这道菜来自苏州菜“松鼠鲤鱼”。乾隆下江南时曾品尝此菜，改良为“松鼠桂鱼”，遂成为苏浙菜式中的一道名菜。广东人不喜欢“鼠”，大概不是因为怕这种小动物，而是因为想避开谐音的“输”。类似的例子也见于被改称为“胜瓜”的“丝瓜”。

现在粵式婚宴上，必备菜已经换成了清蒸海鱼。但与清蒸鱼相比，松子鱼做法其实更为繁复，考验厨艺。从1.5公斤的鲩鱼上起出600克鱼肉，片成对称鱼柳，切出“人”字刀花，抹上蛋黄浆，拍上干生粉，把握时间落镬用180℃滚油深炸，然后再改中慢火浸炸，待鱼身变硬，便起镬淋汁。这个汁料极有讲究，需要用到五柳料和糖醋汁。五柳料和陶渊明笔下的五柳先生无关，五柳指的是藠头、红姜、木瓜、青瓜及萝卜这五种瓜菜，以米醋和糖腌制后，切成比米粒稍大的粒状，用蒜蓉起镬，加上葱白粒和青红椒粒一起翻炒，遂成五柳料。加入糖醋汁，将料汁淋在炸好的松果形状全鱼身上，撒上松子仁，便可摆盘上台，以待宾客。

喜欢酸甜香脆口感的我，这些年来一直对松子鱼极有好感，一有机会就想尝试。两年前有机会在苏州园林环绕之下，点上一条松鼠鳜鱼，兴高采烈地开动，鱼肉鲜美浇汁开胃，算是心愿已偿。可是试过之后再吃，就没有了原本的惊喜和期待。原来追本溯源，反而会让自己失去了想象空间之中构造的无限可能。

少年时相信这样的一句歌词“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但年岁见长，才慢慢明白人生两大遗憾，无非求而不得，或是终遂所愿。这种白月光和朱砂痣的悖论，张爱玲早就写得通透。范柳原和白流苏结婚之后，也就把各种笑话节省下来说给别的女子。葛薇龙最终嫁给乔琪乔，也没想过真的能把云收进坛子永远为所谓爱情保鲜。两人若真能日夜相守，也许慢慢就会习以为常，渐渐木然，未必能珍惜相聚时光的鲜活灵动。多年之后倘若故人相逢，仍能同台共饮，心无芥蒂，不顾仪态，说笑间把一条松子鱼从头到尾吃得干干净净，想来也会是一种小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