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发
五六位老友难得聚餐一趟,大家都抢着买单。现在的老年人虽然少了一些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意气,但大家都不缺钱,豪爽依旧。“一顿饭能花多少钞票,搞什么AA制!”参与者个个这样表示,最后还是大块头老李一锤定音:“大家都别争,这顿饭啥人买单,由‘鱼仙人’来决定。”此言一出,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居然都露出鬼魅的笑容,“行,冲着这句话,我们今天吃个尽兴!”
江南一带盛产淡水鱼,其中个头大些的,诸如“胖头鱼”的鳃部两侧,有一对呈立体三角形的骨头。凭借这一奇特的造型,它们可以被稳稳地竖在桌子上。于是,乡里人家常在有鱼的餐桌上,用筷子将它们从烧熟的鱼头中完整无缺地搛出来,随后将其举至半尺来高时松开,结果颇为跌宕起伏——有时候,那根鱼骨自始至终东倒西歪地侧卧在桌面上,而有时,只消一次便站稳了脚跟,激起一阵欢呼,当事者更是兴奋:“哇,我要交好运啦!”
岁月漫长,生活颠簸不定中,寻常百姓总还存有一份念想,即使在最为困顿的日子里,也要找些慰藉,这对三角形的鱼骨头,就因为凭借这一功能,迎合了主人的心态,久而久之被唤为“鱼仙人”,也就并不奇怪了。
当然,规矩还是有的,就像有人玩起“剪刀石头布”时,双方必须同时出手,否则属于赖皮,而比试鱼仙人时,当事者只能用筷子搛,不可用手拿捏,乡里人家对此的解释可谓亦庄亦谐:“鱼仙人一旦触碰了手指头就难保清白,给出的结果当然不能作数。”
不立规矩,难成方圆,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约定,鱼仙人除了作为一件颇为奇特的游戏工具,还常常被淳朴的乡里人一本正经地请来当“老娘舅”,对一些烦心烦恼的事情作出了断。曾经和我家同住在一条巷子的汪伯家,就有过这样一起故事。
那还是在票证年代,吃用物品大多凭票供应。一天,汪伯在供职的单位里获取了一张购买自行车的票证,额角头碰到了天花板,自然高兴不已,不过两个儿子都想要,一下子又让汪伯犯难起来。幸好,他的老母亲适时出场了,她关照汪伯:“迭个礼拜天,侬去买条胖头鱼,吃饭辰光让俩兄弟比试一下鱼仙人,不就摆平了。”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这张购车票后来落到大儿子手里,小儿子认赌服输,大儿子得了便宜不卖乖,对弟弟明确表态:“等我买来车,侬啥辰光要用,随时取走。”小儿子的回答更是爽朗:“废话,总不见得用趟车还要靠鱼仙人来判决!”
如今,我早已离开故乡,住到了城里,而鱼仙人也逐渐被人淡忘,如我孙女这一代的孩子更是不知此为何人,但我并无太多的叹息。花开总有花落去,现在的年轻人喜欢AA制,小孩们喜欢“盲盒”,那是新潮迭起的年代标记而已,只要公心依旧,规矩还在,大家都可以生活得更加舒适和快乐。
况且,“鱼仙人”的踪迹犹在,即使之后逐渐消失,也会流传在民间故事里,因为它实在简朴而鲜活,让人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