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红娟
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从天空往大地扔雪花,数不清的六瓣雪从天井上空纷纷扬扬飘落。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还在下,千山一色,麦田、屋顶、小路全被雪盖得面包般严严实实,人间如此干净。村庄听不见任何声响,人人躲在家里烤火,连好动的小猫小狗也偎在火炉旁不出门。
我们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母亲拎来一只火桶,上面罩着我们的棉裤、棉袄。
“下定决心,不怕冷。穿上暖烘烘的衣服就不冷了。”我们才探头探脑钻出温暖的被窝,开门看雪。
“这个天,麻雀要饿死了。”父亲没出门,让我们跟他到后门捕麻雀。
父亲拔开门栓,“呼”一阵冷风旋进来,后院也是白茫茫一片。父亲已准备好谷筛和柴棍,只见他用麻绳将柴棍绑结实,再用柴棍将谷筛撑在地上,又在谷筛下撒了几把米,手上捏着一根长长的麻绳。
“躲起来!不要发出声音!”我们蹲下身子,藏到箩筐后面,露出小脑袋,大气也不出,眼睛盯着谷筛。约过了几分钟,一只小麻雀落在门槛上,它细细的脚丫子从门槛上轻灵地跳下来,停在谷筛下,圆溜溜的小眼睛先机警地东看看西望望,它以为没有危险了,开始低头啄米。父亲摇摇手,示意我们不要出声。
我们屏着气看麻雀吃米。小麻雀吃了一会儿,飞到门外,叽叽喳喳叫了几遍,好像在招呼同伴“快来!快来!这里有吃的!”果然,几只麻雀在它的召唤下,有的飞到谷筛下,有的在外面观望。谷筛下的麻雀们张着尖尖的小嘴巴,专心飞快地啄米。
正当麻雀们吃得欢时,“啪”的一声响,父亲用力拉动手上的麻绳,柴棍倒了,谷筛也顺势将偷吃的麻雀们牢牢地压在下面。停在外面观望的麻雀们呼啦一声全飞走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井,雪还在飞舞。母亲已在西厢房生了一只火炉,房里亮着一盏开红花似的电灯。我们围在火炉边烘火。母亲坐在火桶上,右手无名指套着一个金色的顶针箍,她一边纳鞋底,一边讲《白毛女》的故事给我们听。也是这样的大雪天,贫民杨白劳的女儿喜儿忍受不了地主黄世仁的折磨,跑到山上,住在山洞里,靠抓野兔、捡野果生存,时间一久,满头乌发变成了白发。为了生存,白毛女不得已偷吃庙里的供品,人们都吓得以为庙里闹鬼了。后来,共产党、解放军来了,白毛女才得以被解救,并与发小大春结婚,慢慢地,白毛女的头发又变黑了。
讲完《白毛女》,母亲给我们唱《映山红》之歌:“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母亲梳着两根乌黑的辫子,卷曲的刘海盖着前额,唱歌时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笑起来特别好看。我们静静地听母亲唱歌,她的歌声好听。
母亲一边唱歌,一边纳鞋底,闪亮的鞋针在她的手指缝里穿梭,我喜欢看母亲唱歌、讲故事和做鞋的样子,我希望自己长大后也能像母亲一样美丽能干。如今,母亲已离开我们多载,但儿时雪天围炉讲故事的镜头依然如此清晰。
父亲从通间的稻草堆里拿来几个番薯,将它们埋到炭火里。慢慢地火炉里传来“噗噗噗”的声音,番薯渐熟的甜香一阵阵传来。我们用铁钳夹出煨熟的番薯,剥掉烤焦的番薯皮,真香啊。天井里,雪还在静静地落。厢房里,我们一边听母亲讲故事,一边吃着甜香热乎的烤红薯,嘴里和心里满是甜蜜。
每逢雨雪天,我的思绪常会回到儿时的老宅,那时没有空调,没有电视机,更没有手机,但我们并不觉得冬天的日子单调和时光漫长,我们有自己的节目,抓麻雀、堆雪人、烤番薯、听故事。厢房是我们家庭小沙龙的包厢,天井是天地无缝交接的窗口,后院是我们观察四季和动植物的净土。
怀念儿时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