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周龙兴

回家路上听天气预报，夜里阴有小雨夹雪或雪转阴天，我脑海中很自然地翻译了下，晚来天欲雪。有点窃喜，带点期待，顺手翻看手机日历，已是小寒节气。冷气积久而寒，小寒，轻寒也，却已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这在江南也该要落雪了。

江南温润，冬天的气温不是很低，一般都零度左右，相比较晚上更冷些，所以我印象中的落雪都在夜里。晚来天欲雪，更恼人在一个“欲”字，欲来欲不来，欲罢不能，可能最终只是一场雨夹雪，随风潜入夜，无迹可寻也。也可能，就是一夜风雨，一场空欢喜。都很正常。

我们并不因此放过任何一点雪的讯息，也习惯了等待。盼雪需要有点氛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白居易都为我们想好了。围炉闲话浮生情，岁月是一坛醇厚的老酒，白居易的诗正适合用来煮酒，也是冬日很好的下酒菜。

说到冬日的美酒与美食，吴地苏州恰各有一款应季的来配白居易的诗。酒是冬酿酒，桂香馥郁，香甜可口，老少咸宜。冬酿酒原名冬阳酒，冬酿两字出自蔡云《吴歈》：“冬酿名高十月白，请看柴帚挂当檐。一时佐酒论风味，不爱团脐只爱尖。”苏州人的冬酿酒上市时间极短，一般都是冬至前，观前街宫巷元大昌前买冬酿酒排起的长队，是苏城冬日独有的风景。美食自然是羊肉，苏州的特色是藏书羊肉，这是街边巷尾随处都能觅到的美食，店面不大，装修一般，一入秋准时开始重新营业。一碗热腾腾的羊汤，一杯米酒，温暖了每一个盼雪的夜。

思绪翻飞中不觉已归家，饭毕，临窗而坐，恰是掌灯时分。晚来风欲雪，有那么一点小吊胃口，像话本小书常用的结尾，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后一种兴致，一些人物，从书本里跃然眼前。

东晋名士王徽之，字子猷，当时住山阴。有一夜大雪，睡醒了，环顾四周，皑皑白雪、纷纷扬扬。自斟自酌、悠然徘徊之际想到了远在剡县的好友戴逵，遂夜乘轻舟而去，天明方至。到了戴家门口，没打招呼即原路而返。有人不解，回答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随性而为，这是《世说新语》里的故事，也是一段关于夜雪和友情的名士风流。

一千多年后，据说是王徽之的后人“冒寒过溪居，时雪犹载道”，来苏州阳澄湖畔访沈周，当年的“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变成了拥炉对饮、促膝长谈，那一份冬日的温情被描绘进沈周的《雪中访友图》，自言“对酒且烧红榾柮，看山尚是白芙蓉。先生自说王猷后，千载犹寻泛雪踪。”沈周还说，“拙画鄙言，以答其雅厚云”。

随性而为的，还有张岱。晚明的那一场大雪落在西湖，“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明代汪珂玉评西湖“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雪湖之美，尽在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我想这里还有一份对雪的痴劲，“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一个“痴”字正可对应“晚来天欲雪”那个恼人的“欲”字，随性不改，愈发执迷。

晚来天欲雪。我在属于我的这个夜，等雪，也似乎约了一些好友，一些闲言碎语。也可以从容地来一句，能饮一杯无？